聽聞李煜此言,蘇赫猛的眉峰一蹙!
他久久的沒有抬頭。
他知道,以李煜的身份,他這句話應該不是在隨意說笑。
他心下一凜。
他的目光緩緩的自刀身上抬起。
他開始重新打量著李煜身側的那一杆銀槍……
“你使槍。”蘇赫無比鄭重的言道。
“我善使槍。”
“你究竟是誰?”蘇赫緊接著問道。
“問的好!你應該還想問蜀中來人此時身在何處。”
蘇赫竟然無語……
他牢牢的望著李煜,“你、是、李、大、善、人。”他一字一句的言道。
蘇赫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這簡直難以置信。
“蘇大人果然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李煜頗為讚賞的對他頷首而笑,“叫什麽名字,並不重要。其實若無必要,我李靖也很不想做什麽善人。”
蘇赫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刀。
這位行跡極為詭異,輕易不出現在人前的漕幫幫主李煜竟然就是蜀中那位李靖李大善人!
這位江湖人稱一杆銀槍掃天下的槍聖,已然從蜀地來到江南,此時……便就站在他的面前!
“蘇大人此時知道李某是誰,是不是有些後悔沒有把握之前青虹的給你的那一次機會?”
蘇赫閉眼,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他頹然道,“想必這江湖中任何一個人,要知道有兩位大威能聖者在此處……不逃的就是傻子。”
“哈哈。”李靖笑得很滿意,他對這個效果更是滿意的不得了,“只可惜蘇大人今天逃不掉的。”
“只可惜,我不是江湖人。”蘇赫睜開了眼,他重又望向面前的李靖,“身為禦前侍衛統領,近衛軍鑾儀衛大將軍,我從不知道逃字怎麽寫。”
“哦?!”李靖聞言倒是一愣,他不由得點點頭,“看來不枉北刀將劈山交於你手。”
他退開一步,轉身對身後的一名漕幫好手言道,“稍後你去將那小姑娘拿下。記得,盡量殺得慢一點,讓她的叫聲慘一些,這樣我就能省些氣力。”
“你這未免太卑鄙了些。”蘇赫雙眼一眯,沉聲道。
“我從來不是什麽善人。”李靖不以為然的輕笑道。
蘇赫猛然間衝尚在彩樓之上的濟塵與心燈大喝一聲,“帶阿南速退!”
……
心燈那一身被撐得圓滾滾的僧袍一閃之際,他已伸手抄起阿南,閃身在了彩樓之外。
濟塵躍下彩樓,回身與一名漕幫好手對了一掌,借力遠遁之時……
李靖的身姿,突兀的凌空一尺。
他躍起不高,僅是懸空而立。
也就僅此而已。
沒有上官青虹發動之時的天地變色。
沒有鐵劍出水之時的電閃雷鳴。
他似根本就不欲多花費一絲一毫的氣力。
李靖凌空,身如弓。
他的腰身,已然向後彎曲至一個極為誇張的弧度。
他擎槍在手。
筆直的銀槍,高舉衝天,直至身後。
他便如此頓住了那麽一瞬。
那麽下一瞬……
銀槍如一條線。
銀槍似一道鞭。
自上而下,抽了下來。
這一槍,究竟有多快。
快到周遭萬籟俱靜。
快到天地寂滅無聲。
至此時。
槍動風雷。
到此刻,天地間隻聞聽一聲,
嗚! 銀芒一閃。
彩樓碎。
……
隻這一槍。
……
七夜自劍閣共布喉間抽回的劍尖上有一滴血,欲滴未滴之際,他的神情當即為之一黯,蘇赫麻煩了。
……
與七夜並肩而戰的卻是誰人也未想到的付煙生……然而此時,付煙生心裡忽然有些彷徨,他不知道自己的這個選擇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
大戰將起,燕十三與佟冬二人就已遠避在劍閣山門之外,他們有無法參與其間的覺悟,兩人俯身在山石之後,此時對視的目光中盡是驚懼。
……
軒轅破的魔爪自雁歸隆起的胸膛上輕輕摘下,他不由得低誦一聲佛號。
……
慕容厲掌中鏽劍帶起一片水霧,抹過徐旌陽的嗓吼,暗道一聲好槍。
……
筆架峰頂的南巫,在上官青虹的鐵劍之下,身姿化為漫天白蛾,散了又聚了。對李靖此時爆發出的轟天氣機,他雌雄難辨的低聲讚道,好強!
……
阿南在心燈懷裡,看著轟然化為齏粉的彩樓……
啊!
她掙扎著嘶聲尖叫!
心燈放了手。
不是他護不住阿南。
也不是他面對的漕幫高手有多麽了不得的身手。
是因為一襲突然出現的身影。
黑影。
這一身黑影,此時手裡正攥著對面那位漕幫高手熱乎乎的心……
“胭脂!”阿南稚聲嘶喊。
她向那團黑影拋過手中的魚腸,“去!救他!”她的呼喊聲裡容不得半分的違逆。
……
馬廄的火龍駒渾身馬鬃炸起,它與嘶風獸在原地蹦跳著,開始試圖啃斷束縛著它們的韁繩。它們均覺察到主人此時所處的危情,它們已然異常的狂躁。
一點星芒自火龍駒的鬃毛間緩緩升起,隻一瞬,金蠶子便激發出體內的全部熱力,一道道金線在它肉乎乎的身子上明滅著,周遭的空氣在這可恐的熱力之下都開始變得虛幻起來。
閃一閃,它便順著那一槍傳來的余波方向疾飛而去……
感覺到蘇赫的生機黯淡,它已怒極!
然而。
一隻如冰似雪的纖纖素手,從一襲潔白僧袍中伸出,無聲的來在它身後……
它竟未發覺!
緊接著它便眼前一黑……
金蠶子要瘋。
它竟然撞進了一支瓶中!
它看得到瓶口處露出的天際……可任憑它怎麽飛,卻就是飛不出去……
“阿彌陀佛。”瓶外響起一聲曼妙的佛號。
金蠶子便就看到瓶口處出現了一隻明眉善眸,那眼光中閃爍著無盡的聰慧慈悲之意,竟令它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
“好厲害的小家夥。你身上有他的佛性,你是他的蟲子?”
“哦?你不是蟲子?”
“我是誰?他是貧僧的法王,那麽貧僧不是龍樹,還能是誰呢?”
一道面紗宛若晨靄。
一襲僧袍潔白似雪。
赤足無履,便就踩在泥水中,黃土裡。
下腳入凡塵。
抬腳瑩如璧。
心中無一物。
濁汙即清溪。
玉菩薩,龍樹上人,便就如此手持淨瓶,不緩不疾赤足向著池畔而去。
……
劈山不碎。
蘇赫近碎。
他灰頭土臉的自廢墟中掙扎著身起。
在槍聖李靖這一槍之下,他已是衣衫襤褸。
抹一把臉,他伸長了脖頸衝一旁吐出好大一口烏黑的血跡……
非是殷紅。
卻是黑紫。
李靖凝神一望之下,眼中盡是詫異。
“淤積之息……”他似自語般低喃一句。
難道說……
這蘇赫竟然在自己一槍之下,卻有境遇?!
“嗚呼呀!爽!”蘇赫仰天發出一聲怪嘯。
這聲怪嘯,在尾端便破了音。
李靖豎了眉,瞪了眼,“你這是……氣血鼓蕩至極?!”
“謝了。”蘇赫雖是有些搖搖欲墜,卻衝他招了招手,“敢不敢再衝我來一槍!”
“你竟然在這個時候融合內息?”李靖不可置信的問道。
蘇赫的嘴角一高一低,低聲笑道,“確實心中淤積太久……總覺得有一口氣,壓在胸口卻怎麽也呼不出來……承蒙你這一槍,感覺好些了。”
“你不出刀?!”
蘇赫搖搖頭,“既然與北刀一戰是你平生夙願……我有一刀,也只能出一刀,只是現在還使不出來。”
他猛然刀尖一掠,遙指向李靖身後那一團潛伏的黑影,“去,護住阿南。”
胭脂緩緩起了身。
蘇赫的話卻令她有些茫然。
她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好似在不久之前,他還不敢如此同自己講話……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此時卻聽懂了蘇赫的話。
她那甚至比以往更為敏銳的直覺裡,覺得有些害怕。
她便順著他的話,複又潛身到了阿南的近旁。
她小意的守護著她。
李靖自始至終都未回首望一眼。
那個方才悄然而至的莫名威脅,對他這位大威能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隻望向蘇赫。
此間唯有他清楚。
方才那一槍,已有他五成功力。
僅為試探的一槍,他已自信世間少有人能接的下。
然而他卻未從自己這一槍之上,感受到絲毫來自蘇赫的抵禦之力。
蘇赫根本就未擋。
然而他卻並未死。
何故?
……
他還有必要問這世間凡人,何故?!
答案自然沒有。
這世間應該沒有什麽人或事,是他五成功力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
那就再加五成也便是了。
至於那把劈山,至於蘇赫口中所說的那一刀……
他的回應很簡單。
便是一槍直刺。
一槍破空。
刺破虛空陣陣漣漪。
暴鳴聲後,便是槍尖帶火。
火為真火。
七彩之火。
蓬勃吐焰,可焚萬物。
槍環上的那一枚紅色的繡球,彈了彈。
一點銀芒已至蘇赫眼前。
依舊無可擋!
蘇赫卻只有雙手托刀,拚死一擋。
好似水泡幻滅般的一聲,啪。
蘇赫就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被颶風瞬時刮散。
形神俱滅。
……
一槍可橫掃天下。
一槍亦可刺破乾坤。
李靖收槍。
此一槍之下,彩樓廢墟孑然一空。
好似那裡本就什麽都沒有。
哪裡來得廢墟塵埃。
這樣的結局,絲毫未出他的意料之外。
這一槍本就喚作,誅滅。
這一槍之下。
萬物皆可誅。
萬物自當滅。
蘇赫與劈山亦然。
阿南放聲大喊。
卻已喊不出聲。
濟塵與心燈,如沐塵雨,雙掌合十,肅然起身。
因為便就在此時……
自劍閣山門處,似有萬盞油燈同時亮起了星星火光,隨即仿佛飄來了鍾鼓齊鳴伴隨著梵音陣陣。
綻放蓮花無數。
四下香風飄逸。
一襲白色僧衣款步而來。
赤足之下,一步一個腳印。
一印方顯,一印消逝。
她手摯淨瓶,面籠輕紗,另一隻手……
卻好似拖拽著一隻土猴。
“你能不能將我放下……”
“你放下,貧僧就將你放下。”
“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萬事, 萬世,皆有可能。”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從小就那麽討厭你。”
“你討厭貧僧,還是親近貧僧,貧僧心中均是歡喜。”
“對!就是這樣!你就繼續這樣下去!”那土猴放聲嘶吼道,“每說一句話,都是機鋒!你根本,從來,一貫就是不說人話。”
她將他提起了些,垂首道,“貧僧說的就是人話。之所以你聽到的是機鋒,是因為你自以為這便是機鋒。”
土猴衝她翻了個白眼兒,土屑自他的眼瞼上噗噗而落,他便衝又衝她露出一口的白牙,“我認真的問你一句,你為什麽從小到大就是不願意放過我。”
“我放過你,還是提著你,你都是我的法王。這十世之緣,逃不了,避不過,錯不在你,也不在我。唯有斬斷輪回,立地成佛,你我共赴樂土。從此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自此別過,你我逍遙三千世界,”
土猴聽著,大張著嘴,“龍樹上人,我必須說一句,你贏了。”
“沒有敗,又從何處贏。阿彌陀佛。”
“停!”
“為何停?”
“我求求你,行不行?”
“你是我的法王,何須求我?”
“住口!”
“可貧僧還是要在心裡說下去的。”
“我靠!”
蘇赫實在是忍無可忍!
他一翻身,自龍樹手中一躍而起,身在空中,他提刀四顧,“那誰……李靖!你再給我一槍!我這回要再躲,我是你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