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赫的肩傷未愈,此役他不準備參戰,是以隻隨在騎隊之中緩步而行。
陌刀營的騎勇,與他相熟的不少,這一路來不少人都拿眼神與這位近衛軍大將軍打著招呼,蘇赫便一一衝他們點頭示意。
數千騎,縱馬馳行。
……
三四十裡路,不過一帶而過。
前方,一隊隊探馬衝著騎隊逆向而來,不停的傳遞著前方的消息,又向著左右四方疾馳而去。
馬蹄聲漸漸的小了。
風駐塵歇。
頂在最前方的秦駿、王喜二將,掉轉馬頭向著蘇赫所在中軍而來。
到此刻,羅載灃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因為他同所有弟兄們均已看到,隨在二將身側的正是夜不收的葛振堂和顛不停的鷹笛。
那麽……就將開始了。
所有人都在等。
等突襲的軍令下達。
一雙雙眼睛,目視著這四員將縱馬來到了蘇赫的近前。
他們一眨不眨的看著四將在馬上衝蘇赫叉手施禮。
蘇赫的左近,是軍中穆司馬。
蘇赫的身側,是一襲白衣的小小身影。
蘇赫的身後,是赤焰、白炎與他們麾下的親軍百衛。
他們依稀在說些什麽。
隻聞聽中軍傳來一聲,“是!”
鷹笛轉身帶馬出陣,一揮手,數十騎顛不停便隨著他向東拍馬而去。
噗通,噗通……
騎陣中隻聞聽一聲聲心跳如戰鼓擂起。
在所有人眼中,蘇赫緩緩的舉起了手臂。
緊隨著他的手勢,他身後的那一杆巨大的黑旗擎天而起。
便是一陣深深的吸氣聲。
“末將……尊令……”風中依稀傳來王喜將軍的聲響。
他撥轉馬頭之際,便有數名邊騎親軍高舉著邊軍大旗緊隨其後跟了過去。
兩千邊騎率先發動。
……
一道道軍令,便隨著將校層級,分別下達至各自隊裡。
高低的聲響,頓時就在陌刀營的騎隊中響起。
羅載灃的什長領命歸來,衝自己隊中低聲喝道,“軍令有變。”他向前方一指,“大秦騎軍的大部,此時掩伏在那道山梁的左側。都給老子聽好了!出兵便是全速疾行,軍令是佔據山梁的高地。”
羅載灃眯眼遠望,一道不高的山梁卻就在前方隱約可見……
到此時,便沒有人去思量大秦的騎軍是不是所說的甘涼騎勇。
也沒有人去考慮敵軍的人數是八千還是一萬。
隨著中軍黑旗擺動,在邊軍出兵的半柱香的時間裡,陌刀營全軍出擊。
一匹匹戰馬嘶鳴著從蘇赫左右兩旁掠過,帶起一股股勁風,踏起漫天的煙塵,大地似乎都在上下的顛簸。
火龍駒不是太明白為何它不能與那些戰馬一道肆意的馳騁,便自壓著馬步,低著頭不停的打著響鼻,拿蹄子奮力的撓著地。
蘇赫知道它的心意,伸手撫弄著它的鬃毛。
看著騎軍逐漸的遠去,穆青望一眼蘇赫,蘇赫便點點頭,“咱們跟上。”
“將軍……”穆青始終眉峰不展,“我真是看不明白……”他思忖著言語間,阿南的白瞳眨了眨,也催馬跟了上來。
“他們已經攻上城牆,邯城快破了呢。”阿南稚聲道。
蘇赫沉吟道,“袁承煥收到咱們密函,這應該是他在引誘敵軍攻城,配合我們的攻勢。
” 穆青便更不明白了,“按照白將軍所說,竇佔奎與他相商的計策,是以邊軍詐開邯城的城門……既然竇佔奎在等邊軍到來,為何又要在此時死命的攻城?”
蘇赫搖了搖頭,“現在再去探究竇佔奎為何如此做也是無益,只能按照咱們的安排打了再說,此時斷不能有絲毫的遲疑。”
“將軍所言極是。”
阿南歪著腦袋,問蘇赫,“你的密函裡,怎麽不把敵軍的計策跟袁知府說明白呢?”
蘇赫揉了揉鼻頭,與穆青對視一眼,沒有言語……
他未敢跟阿南明說,按照穆青的擔心,生怕巨鷹低空飛掠陣前萬一有個閃失被竇佔奎的神箭手射下來,密函被竇佔奎知曉……是以密函上只有寥寥幾個字,未敢寫的太過清楚明白。
見到阿南的白瞳已如平常一般眨動,蘇赫問她,“薛將軍那邊進軍了?”
“嗯。”阿南靠他近了些,“鐵甲衛為中軍,新軍緊跟著的。薛將軍的弩騎在左翼,貂帽騎在右翼,他們已經向邯城全速進軍了。要金子再去看看城下的動靜麽?”
蘇赫看著她明顯消瘦下去的小臉,不免愛憐的說道,“已經連續好幾天,你和金子都太耗心神……既然已經出兵,戰場上瞬息萬變,便要憑各位將軍自行判斷軍情。辛苦你了。”
“不辛苦呢。”話是這麽說,阿南卻向蘇赫伸出了雙手。
蘇赫無奈,隻好伸手將她自馬上抱到自己懷裡。
見到此狀,穆青已然毫不避諱,他看著阿南由衷的笑了笑。
如今近衛軍諸將都將阿南視為軍中至寶……人人都對阿南關懷備至,喜愛的不得了。尤其那秦駿秦大嘴,見著阿南便始終笑眯眯的……
軍中諸將心裡有數,有阿南這吉薩大祭司的鷹眼罩子秘技,從此何愁敵軍不破!
蘇赫揉了揉懷裡阿南的銀發,“你坐過來,這是擔心我要親自上陣麽?”
阿南不開心的嘟起了嘴,“你能不說出來麽?”
……
竇佔奎對今日之戰事怎麽也看不明白……
他那巨熊也似得身軀在山頭上不停的來回走動著,心中卻始終不能做出決斷。
這兩日,大秦軍連番猛攻邯城,終不能破。竇佔奎盛怒之下,尚等不及他要了趙勝的腦袋,他的這位趙將軍便在昨晚的一場惡戰中自東門墜城身亡……
折損一員猛將,全軍為之震動。
聽聞與趙勝一同墜城的,是那袁知府鎮守東門的獨子……按照陳宮的分析,悲軍難敵也,袁承煥的喪子之痛必將令他更為瘋狂的抵禦來犯的大秦軍。
然而邯城始終拿不下,竇佔奎想要伺機誅殺白方朔,將邊軍納入麾下的計策付之東流,只能暫且作罷。
令竇佔奎詫異的是……
今日晨起,驅使那些各地附庸而來的亂民蟻軍隨意攻城做做樣子,隻待邊軍如約前來詐開邯城門……未料到,這些蟻軍竟然就攻上了南門的城頭!
這不禁讓竇佔奎大喜過望!
蟻軍竟然打得有板有眼,陸續攀上城頭,與守城的城防軍鏖戰廝殺近半個時辰,看樣子已然牢牢站在了城頭之上!
早就在邯城下憋紅了眼的大秦軍眾將紛至遝來,一個個便就在竇佔奎面前高聲請戰,更有那往素與趙勝甚為親密的王猛,便已在他身前跪倒多時,言稱如若竇佔奎不下令攻城,便就死跪不起,哪怕要了自己的項上人頭。
此時是舉全軍攻城,還是依計設伏拿下邊軍,竇佔魁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眼見得蟻軍依舊在源源不斷的攀上城頭,與南門的城防軍民往來拉鋸……
竇佔奎左右思量,終難以定奪。
他便犯下了軍中大忌。
戰場之上,比一個糟糕的決斷更為糟糕的,是遲遲做不出決斷。
戰機飛逝。
在此之後,他面臨的選擇只有糟糕與更糟糕兩種。
竇佔奎便選擇了更糟糕的那一個。
盤磨許久,左右衡量,他終就舍不下將邊軍納入懷中的野心。
竇佔奎當即下令兵分兩路,王猛的鏖戰營並趙勝的先登營余部,配合蟻軍全力攻城。余下各部在城下佯動,做好一應準備便就在這邯城下伏擊白方朔。病虎楊震的騎軍,在十數裡外迎接邊軍到來,大部騎勇掩伏在邊軍身後配合城下伺機猛攻邊軍後翼。
這已是一石兩鳥的上佳之謀,竇佔奎心下發狠, 只要此計功成,他便可一舉底定中原。
魚與熊掌,他都要!
說不得,明日之後,他便可在邯城中高舉大秦軍大旗,從此盤踞在這直隸重地,按照嚴公所謀,最終打出請景帝禪位,請秦王登基的旗號。
然而就在他令下半個時辰之後……
陸續傳來的軍報卻叫竇佔奎虎目圓瞪……袁承煥難道是緩過勁來了?這邯城的南門,竟又變成了那深海之中的海眼,將他的兵馬不斷的吸了進去……
就在他倉促下令增兵攻城之際,他已遙遙望見身後的煙塵漫天而起。
邊軍來了。
便就在此時,一隊探馬自東飛馳而來。
一名小校自馬上近似跌落,連滾帶爬的奔至他的身前……
“竇公……敵軍!敵軍自東邊攻過來了!”
一把將這名小校自地上拎起,竇佔奎斷喝道,“來了多少兵馬?!”
“不……不知道……十裡之外全是騎軍……當先是……是……”
“是什麽?!”
“塔!鐵塔!”小校驚恐萬分的嘶聲道。
……
竇佔奎立身山頭之上,勉力撐著。
身為一軍主帥,他慌不得。
然而過不多時,他便慌了。
目視可見,近似無數騎軍便就自天際邊殺奔而至。
頂在最前面的,正是一座座鐵塔……
移動的黑鐵塔!
陳宮那副三角鬥雞眼眨了又眨,他畢竟見多識廣,頓時細聲尖叫道,“玄鐵重甲!那是……近……近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