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與佟冬各有幾位家丁隨從跟著,這一路南去,打尖住店,飲馬喂料都有人伺候,原本何其逍遙。
此刻他二人卻得小心照應著這一大一小兩尊神……還得隨時提防著那位始終未曾顯露行跡,不知道隨在哪裡的怪人。
對這位暗中隨護的怪人,他們壓根未敢問也未敢提。二人私下裡也嘀咕過,怕不是位威能境的高人?!
威能境!
燕十三一念至此,心裡就心裡噗通噗通的亂跳……類似劍閣、玄門、神教這些江湖輕易不出世的存在自然休提,那皆是有大威能聖者坐鎮的大場面,普通門派如若有掌門、師祖修成了威能境,那已是江湖裡足可以橫著走的。
這位北狄蘇赫和那位妮子到底什麽身份,竟能請到威能境做暗衛。
佟冬早就心亂如麻,這蘇赫要去往漕幫辦事……
他要辦何事?
難不成他與那漕幫有些什麽了不得的乾系?!王三及一應幫眾斃命在野豬林,這件事不知此時是否暴露,又不知已然發酵到何種程度……佟冬不敢去打聽。萬一這蘇赫與漕幫關系匪淺,屆時按著漕幫的規矩將他三刀六洞是小,要是扒皮抽筋可就完了,他還不想死得這麽年輕……
是以這一路之上燕十三與佟冬在蘇赫身旁甚是小心謹慎,要走就走,讓停就停!蘇赫笑,那便是有了天大的笑話,他二人即刻便迎奉著恬臉大笑。蘇赫不語,那便是有隻蚊子在一旁嗡嗡,他二人也立馬凝神找尋,伸手捏死。
這心裡的憋屈就別提了。
好在那位阿南小姐是位真安靜的主兒,從不給他們找些麻煩。同蘇赫說話也是輕聲靜氣的,她只要開口,不論言說些什麽,蘇赫是立即照辦的。
上下馬,蘇赫是必須要親自抱著的。
在馬上困了,倒在蘇赫懷裡就睡。
吃食緊著她挑,她自己那個小布囊,各處有名的糖果點心始終是塞得慢慢的。
這一大一小一個屋裡睡,一個碗裡吃……到底是個啥關系,燕十三與佟冬瞧在眼裡,心裡嘀咕,卻哪裡敢問。
再走了兩日,燕十三二人終於覺得松快了些。
因為,人,漸漸多了起來。
……
臨近硯山幾十裡的潘家鎮,怕是因為聞名天下的劍閣便在不遠處,在這個亂世之中依舊安寧富庶,絲毫未受到亂民蟻匪的襲擾。
鹿鳴莊、虎嘯堂、八卦門、清風劍、斷門刀……各路英雄皆往劍閣而來,並未相約,卻都在潘家鎮遇在了一起。連帶著弟子門人,越聚人越多,便匯了足有幾十位。
既然遇在一起,再者硯山不過一日的腳程,是以也都不急著趕路,便臨道駐足。
燕十三與佟冬的父輩皆是面子廣,朋友多,各路英雄相見自然是相互吹捧著,訴著過往,笑著今朝,好不熱鬧。
“如今真是江山代有才俊出。如果未看錯,這位便是燕雲燕總鏢的十三公子?”斷門刀郭躍山踏前一步,仔細端瞧,“像!同你父年輕時候那真是一模一樣!一個模子,一個模子,哈哈!”
“滄州一向可好?!佟公子多年未見,如今已是獨當一面可以替父出行啦……”八卦門魏源不禁嘖嘖兩聲,“滄州之福,真是羨煞老夫啊!”
燕十三與佟冬忙不迭的四下拱手,郭掌門、魏大叔的叫個不停。又與他們同行的莊主、堂公一一見過,頓時臉上連日來的陰霾之氣盡掃,面上印堂發亮,紅光爍爍。
人脈,
亦是實力。 這許多的高朋故舊聚在一起,此二人隻覺得消逝多日的底氣便又漸漸的找了回來。
心裡松快,燕十三的眼睛便活泛了,是以就對鹿鳴莊的兩位七彩鹿多瞅了幾眼……
青鹿、紫鹿,無疑是鹿鳴莊莊主陸修賢的掌上明珠,否則也決計不會帶在身邊,來這江湖人才濟濟的英雄會。是不是陸莊主私下有意,要乘此良機釣個金龜婿回去未嘗可知,青鹿十九,紫鹿十七,正值芳華天香,也確實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燕十三私下裡捅了捅佟冬的腰眼,衝著兩位美鹿身側之人撇了撇嘴角。
佟冬便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立身在青鹿身旁的虎嘯堂大公子侯鴻亮,那自然是沒什麽說道的,人生得是虎虎生威,掌中刀盡得其父真傳,早已是江湖有名的虎嘯刀……可那紫鹿的身邊的小子是個什麽玩意!
有劍不配腰側,偏要學那高人風范將把劍縛在身後?!
劍夠長夠大,了不起啊!
清風劍……清風九劍當年確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在上一次英雄會之後,追剿拜火教的途中,就命喪左使軒轅破之手,死得可謂英勇。這付煙生,不過無門無派的野種孤兒,也配背得起那把劍,也配來這英雄會,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也似得站在紫鹿身旁……
心下憤憤的燕十三,眼跡剛剛升到腦門上,卻叫場間一句軟糯綿語就砸回了原本該在的地方……
“付哥哥,那兩匹,是什麽馬?好俊的模樣呢。”紫鹿長發擺動間,偏過頭去問付煙生。
幾位江湖大佬早就瞅見了那兩匹寶馬……人老精,也沉得住氣,皆是老江湖也都懂得非請莫視的道理,是以看一眼,驚詫之下即便心下癢,也都輕描淡寫的將視線挪過一旁。
既然有紫鹿這一問,無數雙眼睛瞬時便都匯聚在蘇赫與阿南的坐騎之上,也都有些詫異的打量著這一大一小的兩位。
蘇赫一把好大劈山始終縛在身後的刀帶之中,是以不顯,只是這江南的初夏季節,一身狄人裝束的黑皮卻頗為不應季。
嘶風獸上的阿南,卻徑直把場間眾多年輕男子的雙眼都看直了。
“要下來走走麽?”蘇赫問。
“嗯。”
禁不住初夏的悶熱,早已換上一身長裙的阿南是不耐煩在馬上穿靴子的。
應了蘇赫一聲,她便翹起了腳……
俗話說,不仰觀雲鬟,先俯察裙下,正所謂風月無邊。
阿南的那一雙妙巧赤足,白得似奶像雪,秀而翹的腳踝隻堪盈盈一握,珠玉般的腳趾還在不停的撲棱亂動著,撩撥的即便幾位老江湖都挪不開視線,只是不停的痰漱幾聲。
蘇赫便握起那柔荑,沒有絲毫芥蒂的當眾替她套上小靴子……
只看得青鹿紫鹿面紅耳赤,侯鴻亮抓著刀柄的手不由自主的捏得嘎吱亂響。
阿南撲到蘇赫的懷裡,輕巧的落在地上,這才牽著蘇赫的袖角,大大方方的眨了眨白瞳,衝著紫鹿說道,“這是我的嘶風獸,那是蘇赫的火龍駒,漂亮麽?”
她的言語中並無絲毫的顯擺之意,如是問,如是答。
草原的女子,從來便是如此。
聽在紫鹿的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又聽聞身旁的付煙生發自內心的道了一聲,“著實漂亮,實在是世間罕見的寶馬!”
紫鹿的臉色便就有些難看。
阿南聽人這麽誇自家的馬匹,在草原上這便是對主人應有的禮貌,她拽了拽蘇赫的袖口,開心的咯咯笑了。
紫鹿的鼻翼便翹了起來,輕哼了一聲,“只聽說過白眼的狼,那都不是些什麽好東西。可這白眼的人,還真是很少見到的……是不是,付哥哥?”
付煙生乃是清風九劍的螟蛉之子,隻這個身份,言說他是野種的有之,言說他是竊了九劍之名的有之,甚至有江湖傳言他的娘親不過是九劍在酒醉之後隨意臨幸的風塵女子……
對這些渾話, 要說付煙生從不往心裡去是不切實際的。然而他始終對此不置一詞,他不去分辨,他只是默默的練劍,日複一日的練劍,沒黑沒夜的練劍。
他只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用這把義父留下來的清風劍,告訴這個江湖,他是大英雄清風九劍的傳人。
他從來很自律,他也從來很知禮,他知道此刻他應該對紫鹿說一句,這樣當面言揭旁人之短是不合適的……但是他沒有言語,因為他的劍還沒有那般犀利,也因為他身旁的這位是鹿鳴莊陸莊主的愛女。
阿南的面色,頓時變得煞白。
她深深的低下了頭,她不明白,她沒有傷害任何人,可是那個紫衣的姑娘為何要這麽說她。
她不明白,中原大夏的女子,難道都是這般待人刻薄麽。
蘇赫便笑了。
他蹲下身子,由著阿南摟住了他的脖頸,將腦袋埋在了他的肩頭。
揉了揉阿南的腦袋,蘇赫便要站起身來。
“不要……”阿南在他耳邊輕聲道。
“沒有人可以這麽說我的阿南。”
“不要。你笑得好難看……”阿南知道蘇赫要做什麽,“如果所有的人都這麽說阿南,你又該怎麽辦呢?不要你這麽做。”她便松開了蘇赫的脖頸又揚起了臉來,衝著他勉力的笑了,“你說過,這樣的阿南是漂亮的,對不對?”
心下憐惜的觸了觸她的面龐,“對的。”蘇赫便直起身來。
小手緊緊拽著他的衣袖,阿南衝他輕輕的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