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蘇赫的腦海中下意識的閃過一個念頭,誰是刺客?!
是李彥?
是方才進帳的那個小太監?
或者他二人專為刺殺他而來?
……
這當間,這電光火石的一瞬,李彥已是嚇呆了。
隻覺得手腳冰涼,他一口氣提也提不上來,周身如墜冰窟根本動彈不得……
隨他而來的小安子,竟然出刀行刺蘇大人!
他只是大張著嘴,“啊……啊……啊……”短促的出著氣,竟然連一聲驚呼都喝不出口。
蘇赫余光瞥見李彥此狀,知道刺客便只有一人。
他心中輕笑,只要此人不是那聞名世間的刺客東隱,不是殺手七夜,尋常殺手他又有何懼。
在這軍中遇刺,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他也知道是誰想要他死。
沒什麽新鮮的。
新鮮的是這一回衝他下手的卻是個太監……
蘇赫當下手掌一翻,看也不看便是一掌拍出……
他已然忘記了自己的肩頭之傷。
他手臂尚未抬起,肩頭便是一陣劇痛……創口當即迸裂,他向左一個趔趄……
小安子刺向蘇赫的這一刀,甚為狠戾!
他早有預備,此時沒有半分的遲疑,唯有十分的果敢!
他早已知曉這位蘇大人身負重傷。
潛伏在宮中多年,他已忍了很久。
他一直在等。
等待消息傳來,等待命令下達。
只要接到密令,無論他將要面對的是誰,他都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因為他自小便是被如此訓練的。
他的代號,本就是刺。
一根刺。
一根纖細,脆弱,扎在宮中不顯,雖然微不足道,卻足以致命的刺。
既然密令要這位蘇大人死,那他便要讓這位蘇大人死。
沒有原因,也根本不需要理由。
即便這麽做之後,等待他的是千刀萬剮,是油煎炮烙,他也根本不在乎。
……
利刃已至胸前。
寒氣襲面,避無可避。
蘇赫欲倒之際,咬牙便翻起一腳。
此一腳便將小安子蹬飛了出去。
蘇赫卻頓時雙目一眯。
因為他看的清楚……
那在他一腳之下,飛在半空的這名小太監……他竟然在笑。
他已然伸直了手臂,對準了倒地的蘇赫。
自他的袖筒中,微微現出一點熒光。
慘綠的熒光。
小安子算的極準。
以蘇赫肩頭之傷,既然倒地,便決計再也反應不及。
既然不惜讓潛伏多年的他現出行跡,那他就絕不是一個廢物。
在此間,這帳中,將會發生的一切,他早已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遍。
所有可能的場景,他也全部都一一推演過不知道多少回。
他甚至在來此地的途中,數次重擊自己的肩頭,模擬過一個人,一個身法高絕的高手,可以做出的各種極限反應。
自他進得帳中,直到此刻,乃至於蘇赫的這一腳,他皆已算準。
所以蘇赫避不開。
蘇赫如此重傷之下,根本躲不過他縛在手臂上的勁弩之矢!
蘇赫心中慘然一笑。
厲害。
他看到了那閃爍的熒光。
他也知道那道綠的發黑的螢火之光意味著什麽。
毒矢,勁弩。
果然好手段。
這一瞬。
他肩頭創口已然迸出血跡,他半邊身子在此刻根本動彈不得……
竟未料到,他會喪命如此小人之手。
小人物……
他暗自慘笑,這芸芸眾生,在生死之間,誰又是大人物。
又有何人能躲過一死。
那便來吧……
他大瞪雙眼。
直面這即將來臨的一箭。
這一刻。
他反倒覺得心中莫名的一輕。
不是一空。
是一輕。
他似乎便就在這一刹那,放下了。
……
機簧撥動只需一瞬。
小安子把握住了這一瞬。
一聲並不嫌太過刺耳的哢噠聲,自他手臂上響起。
小安子的笑意卻僵在了臉上。
在他倒地之前,他頹然發現,自己這一弩竟然射偏了……
這怎麽可能!
那一支萃了劇毒的箭矢,不知飛去了哪裡。
卻有一柄短劍……
他下意識的低頭望去。
卻有一柄短劍正插在他的心口之上,直末至柄……
他的目光渙散了。
在他逐漸的失去意識之前,他恍然看到對面帳布的一道裂痕,正透著光。
那光芒是那般的溫煦。
投在他身上暖暖的。
……
那把劍,小安子不認識。
那把劍,其實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
魚腸劍。
帳外掩伏的那一團黑影……
正是胭脂。
她的身子此時很乾淨。
阿南經常幫她清洗。
但胭脂此時顯得很慌亂。
因為她發現,她竟然把阿南給她的劍弄丟了……
她想從那道帳布的裂縫中闖進帳中,取回自己的劍。
可是,她又不太敢。
阿南告訴她,那是她的男人。
胭脂要保護阿南,是不是也要保護阿南的男人?
她不太確定。
可她這麽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對還是不對。
胭脂複又悄然的隱去了身影。
帳中卻泛起了一股腥臊氣味。
李公公……尿了。
……
蘇赫看著阿南小心翼翼的替他覆上草藥,重新將肩頭的創口包扎好,摸了摸她的小臉,“我這不沒事兒麽。”
“嗯。”阿南轉頭狠狠的瞪了跪倒在地上的白炎一眼。
“嗨!”蘇赫瞧見阿南的眼神,單手將她抱下椅凳,衝白炎道,“這與你無乾,快起來吧。”
即便不在阿南的怒視之下,白炎的臉色早已是份外的難看,他怎麽也料想不到前來傳旨的兩位太監裡竟然有一個是刺客。
深深的自責之下,白炎悄不做聲的起了身,立在蘇赫身後。他心中暗下決心,這從今往後,是再也不敢稍離蘇赫半步的……
“胭脂?”阿南拿起帥案上的魚腸,笑眯眯的遞給了縮在帳角處好似一團黑影般的胭脂,“胭脂真棒,比某些人強多了!”
“咱們去把你的劍洗洗乾淨吧。”她牽起胭脂的手向後帳走去,路過白炎身旁,拿自己的白瞳白了他一眼。
隻這一眼,就把白炎臊的,頭都抬不起來。
帳簾一挑,赤焰快步來在蘇赫身旁,低低的恨聲道,“那太監的屍身上乾乾淨淨,沒搜出來什麽有用的……不過那一張臂弩,極為精巧,絕非尋常工匠打造……箭矢也尋到了,喂的是什麽毒分辨不出來,這得讓醫館的聖手或者使毒的大家看看。這兩條線索,應該尋到蛛絲馬跡。”
蘇赫坐在椅凳上,思忖了片刻,“行了,就到這兒。將屍身收斂好,讓李公公帶回京城。”
“將軍……”赤焰遲疑道,“這是頂要緊的事兒,這要不查清楚誰是幕後指使,怕是今後也消停不了……”
蘇赫擺了擺手,“估計想要我這條命的,會越來越多……查不查,該怎麽查,讓康公公去費心吧。”
“……”赤焰歎了口氣,轉身便出帳前去安排。
……
原本安靜的坐著,任由阿南替她扎起辮發的胭脂,聽到蘇赫的腳步聲,便有些緊張的起了身……
她見著蘇赫撩簾進了後帳,便要遛著帳角,自帳簾下躥出去……
蘇赫卻擋在她的身前,“謝了。”
見她有些慌亂的低伏下身子,蘇赫便也蹲了下來,“記著,我欠你一條命。”
似乎受到極大的驚嚇,胭脂像一頭走投無路的母獸,身影一閃便置身在床榻角落的陰影處,低低的發出威脅似得聲響。
有些責怪的瞪了蘇赫一眼,阿南走過去,牽起了她的手,“她又聽不懂的,你幹啥嚇她。”
蘇赫也是頗為無奈,他坐下來看著小心翼翼跟著阿南直起身來的胭脂,“你確定她這樣子,是大祭司的手段?”
“嗯。不過爺爺使的是什麽法子,我不知道的。”
“她這樣……會好起來麽?”蘇赫問。
“要是她一個人,就會變得像野獸一樣的,從前在部落裡見過……只要始終和人在一起,胭脂應該慢慢會好的吧。”
蘇赫覺得好奇,“吉薩部落的什麽人,要讓大祭司下這麽惡毒的法子……”覺得言語不妥,又改口道,“我是說,這麽厲害的法子……”
阿南小聲道,“吉薩王的二王子……他想殺了他父親,自己當吉薩王……”
蘇赫聞聽,眉峰一挑,“然後呢?”
“吉薩王從此一病不起……爺爺就把二王子變成了這樣子……他最後跑進山裡去了……”
蘇赫了然,心下不由得對那霸大祭司的手段道了聲,厲害。
複又將胭脂按在矮凳上,阿南又給她編起了辮子,“是要開戰了麽?”她問蘇赫。
蘇赫端起案幾上的水碗,喝了一大口,“嗯。”
“你要替天可汗出征?”
蘇赫想了想,糾正她道,“不是替他出征,是為這天下平亂。”
“他的天下為什麽會亂?”阿南偏過腦袋問他。
蘇赫端著水碗的手,不由得僵住了。
“你怎麽會這麽問?”蘇赫將水碗輕輕放置在案幾上。
“吉薩亂,是吉薩王病了好多年……蒲類亂,是穆松王……”阿南看著蘇赫頓了頓,“天可汗的天下這麽大,地方都這麽好,四處都有水,到處都是綠油油的,可我這一路看著這些大夏人好像過的還不如部落裡的族人呢……”
見蘇赫久久的不答話,阿南遲疑的問道,“是天可汗也病了很多年,管不了事麽?”
蘇赫看著她,認真的對她道,“他沒有病。可他也不管事。”
“哦……”阿南似乎明白了,“天可汗不願意管他的天下?”阿南卻又不懂了,“那他這麽做是不是不對……天下亂了,是不是他的錯兒?”
蘇赫徹底沉默了。
阿南問的這些,他也在心裡問過自己很多次。
這究竟是誰的錯?
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對與錯……
見到蘇赫恍然失神,阿南放下了胭脂的長發,淺步過來偎依在了蘇赫的身旁,“你是替天可汗去改錯麽?”
改錯?
蘇赫不由得問自己,他真的可以做到麽?
回過神來,他笑了笑,只是把阿南抱在了懷裡。
久久的。
胭脂呆呆的看著他與阿南。
她伸了伸手臂。
她似乎也想去擁抱什麽……
卻又木然的撿自己肩頭的長發,自顧自的順著阿南的手法,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