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崗上,湧出一股香風。
非濃鬱,亦不寡淡,正是那春暖花開二月間,四野之上蒸騰而起的草木香氣,在這嚴冬之日裡,更顯得清心醒脾,和煦怡人。
二月紺香持劍在手。
清香四溢。
玄門四境,了凡、了心、無心、悟真,蘇赫還真就搞不清這二月紺香到底修到了哪種境界才有如此異象。
他只是很無奈……
“我記得我勸過你。”
“嗯,謝謝你。所以今日我與師兄在此。”
她身旁那位始終不言不語的中年人,身形方正,面龐板正,依言規規整整踏前了一步。
“師兄正月開歲,玄門無心境。他無舌,不會說話。”二月紺香並在師兄身側,“今日,我師兄慕名而來,特來領教蘇赫的佛門絕學。”
“給我殺了他!”嚴守製喝道,“談什麽領教……”
他話音未落,一抹冰寒的劍鋒便斜斜抵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嚴守製當即一愣,身不敢妄動。
因為那柄劍,執於正月開歲之手。
他似乎根本不屑望嚴守製一眼。
二月紺香回首向嚴守製輕笑道,“師兄的意思是要你閉嘴。莫管你從前是什麽甘陝總督,什麽侯什麽伯的,師兄一向很討厭多舌之人。”
正月開歲望她一眼。
二月紺香應了聲,“嗯。”
她轉向蘇赫,“師兄的意思,武道一途有進無退,今日他與你印證武學,做下生死劫,便隻論生死。與那什麽嚴公無乾。各人隻憑身手,雖死無憾。”
蘇赫久久的望著正月開歲。
他那副方正的面容上此刻無波無瀾。
但蘇赫看到了他的眼神……那裡有一種渴求,那是源於對武道極致追求的渴望。
他便不由得對這位玄門大弟子起了一份敬重之意。
“一定要如此麽?”蘇赫認真的言道,“換一個時間,可不可以?我今日確有正事要做。除了今日之外,其他時候皆可由你們來定,說實在的,我對你這位師兄的武學境界也很期待。”
二月紺香隨著蘇赫的話語,轉而望向師兄。
正月開歲極為鄭重的看著蘇赫,只是固執的搖了搖頭。
“明白了。”蘇赫解下了背後的刀。
他望向二月紺香與正月開歲二人……
一位是站若松,方方正正的中年漢子。
一位是腰似柳,清清靜靜的絕美嬌娘……
蘇赫不由得問道,“你只看看你師兄的眼神,便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麽?”
正月開歲聞言,當即面露不悅之色。
二月紺香此時卻未去看他,反倒是一愣。
她竟不知在此當間,即將生死一戰之際,這位蘇赫蘇大將軍居然會問這個問題……
卻不知為何,她竟對蘇赫暗暗生出一絲好感,自己臉頰之上卻飄過一抹緋意。
她微微垂首,低聲答道,“是的。”她不禁又多說了一句,“自幼與師兄相處,久了,也就能知道他的心思。”
雖是他人之事,隻這份出自於內心深處的真情實意,卻叫蘇赫心中一暖,“那想必兩位是一對伉儷了?”
二月紺香便笑得有幾分淒涼,她只是搖了搖頭。
正月開歲當即邁動沉重的腳步,立於她的身前,顯然不欲讓她多說下去。
蘇赫見狀,便已了然,“雖然如此,僅是看一眼便懂對方心意,也已是羨煞旁人……”
也不再看此二人,
蘇赫衝著嚴峻傑道,“只看嚴將軍的銀槍便就知道,定然師從槍聖李靖。如若你想要我的性命,便可以一起來試試。或者你隨時都可以出手,免得麻煩。” “蘇大將軍未免太過托大了吧!”嚴峻傑冷聲道,“不過不勞你費心,時機到時,某自會取你項上人頭,不會客氣!”
蘇赫的眼神卻緩緩越過嚴峻傑的肩頭,望向他身後那人。
“我從前是不是認識你?”
那人似乎遲疑了那麽一瞬,這才應聲閃出身形。他隻昂起下頜,傲然的衝蘇赫搖了搖頭。
蘇赫凝神上下打量著他,卻一無所獲。
那副瘦削的身形,那張再普通不過的臉面……他確實從未見過。
他暗自覺得奇怪,自從他到此處,便覺得始終有一道目光緊隨著他……
那份感覺,他竟是如此的熟悉。
可是他衝此間諸人面上一一望去,卻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
一聲輕響。
轉瞬便化為一道龍吟之聲。
正月開歲不再耽擱,已墊步出劍。
李子楓應聲便要上前,卻被身旁的白方朔抬臂擋下。
他隻衝李子楓輕笑著搖搖頭。
便此時,香風已亂。
率先接戰的,卻是自蘇赫身後湧上的一團黑影與提劍擋下她的二月紺香。
胭脂的身法何其詭異,手中那柄魚腸更是世間罕見的鋒利。
二月紺香亦不愧是蜀山玄門排名第二的弟子,一柄飄香長劍舞的風雨不透。
正此時,蘇赫接下了正月開歲的這一劍。
堂堂正正的一劍。
不瑰麗,無偏鋒,這一劍便就是一劍。
破空,直刺。
正月開歲似剛一出劍,劍首便已抵在蘇赫的胸口心尖。
蘇赫卻未出刀。
他隻側臂,橫刀一封,劍尖抵在刀身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銳鳴。
劈山未破。
蘇赫被那股轟然而至的勁力逼退一步。
此劍無功。
正月開歲疾退。
蘇赫點點頭,“再來。”
正月開歲疾進。
又是一劍。
與方才完全相同的一劍。
他哪裡像是以劍聞名的蜀山玄門弟子。
蜀山玄門與劍閣不同。
劍閣出大威能聖者,一代代劍聖名揚天下。
而蜀山玄門,江湖傳聞出過劍仙。
此仙,是否直上九霄雲天,位列仙班,無從得知。
玄門劍法之靈,卻可見一斑。
正月開歲的劍,不靈,卻是至拙。
接連兩次,以同一劍禦敵,似乎笨極。
蘇赫卻絲毫未敢輕視。
果然。
這一劍出手,正月開歲便身形不見。
這一劍本就如驚雷一般奔他胸口而至……
卻詭然出現在他的後心!
便就在此時,一道針刺般的銳息令蘇赫毛骨悚然!
嚴峻傑不愧師出李靖,時機拿捏的份外精準。
他似早就算到了正月開歲的這一劍。
當即出槍。
這一槍,蘇赫見過。
與當日在硯山劍閣碧池旁側,李靖的那一槍如出一轍。
寂滅槍!
當面一槍襲來,背後一劍已至,蘇赫無處避。
他墊步向前衝去。
他根本無需避。
一刀壓上銀槍,槍尖便是一低。
借勢蘇赫腳步一墊,騰身而起。
留下銀槍對鐵劍……
這一切皆似出於本能,卻又把握的分毫不差。
正月開歲便是一怔。
嚴峻傑當即大赫。
卻又能如何。
已根本來不及收力變招。
槍尖對上劍首。
一團氣機轟然炸裂。
正月開歲手臂酸麻。
嚴峻傑雙臂瑟瑟而抖。
蘇赫早已騰身空中。
腰腹一擰,他似一隻驚鴻,倒掠而下。
這一刀便就向此二人凌然劈下。
“咦?!”蘇赫眼光一瞥,便就在他身側,便就在虛空之中,一襲身影突然閃現。
毫無預兆,似乎那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隨即,一道刀光自上而下匹練而至。
蘇赫眉峰一皺,心下匪夷,東夷直刀,迎風一刀斬?!
僅這一個念頭閃過,下墜之勢不減,他想也未想便祭出一掌。
大須彌掌印在蘇赫手中從來都是揮之便來!
這一掌,險而又險的透過刀光,向那人胸腹間一掌拍到。
卻不知為何……
沒有絲毫的預兆,蘇赫隻覺得自己心弦一動。
只因為這一掌在那人的胸腹間,將觸未觸之際,他竟似感覺到一絲難言的柔軟?
掌心中那的蓬勃勁力,當即如潮般撤去……
這一掌卻收不回來了,隻聞聽得那人一聲冷哼,身形帶著刀光瞬時便消逝於虛空之中。
蘇赫來不及細想,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他已將墜地。
劈山傾力而下!
似山巒傾覆。
來得太快。
銀槍避的疾,嚴峻傑抽身而走。
鐵劍卻隻憑一股硬氣,正月開歲蹲穩馬步,一劍舉火燎天之勢,生生扛下這一刀。
當即泛起的煙塵中,草根土屑肆意飛濺。
自一派灰跡中, 複又現出身形的正月開歲,吐出嘴裡的一截草屑,其上已帶有絲絲血跡。
他也不言語,隻衝蘇赫重重的點點頭。
這便是他的讚許之意。
好刀!
腳尖墊處,便是一處深至腳踝的足印,正月開歲劍隨身走,再次向著蘇赫疾掠而至。
銀槍蜿蜒似蛇,悄若無聲,不著痕跡的複又蕩了回來……
蘇赫提刀再戰!
三人便又殺做一團。
……
白方朔,對武道一途並無絲毫的興致,他僅是側首向李子楓問道,“如何?”
李子楓撇了撇嘴角,“不怎麽樣……一個並無殺意,另外兩個仍舊還在試探,不敢輕易使出全力,可謂索然無味。”
他面上隨即便浮現出玩味之色,即便冬日,手中仍是那一把折扇,開合間,他衝著二月紺香與胭脂這一側指點道,“這裡倒有那麽點意思……”
他忽又想起了些什麽,在白方朔耳邊低低言過幾句。
白方朔卻當即便有目瞪口呆之意。
隨著李子楓的耳語,他緊著瞧看著那位身形在蘇赫身周忽隱忽現,時不時便揮出一刀的詭異身影。
“果然?!”他失聲問道。
“哼哼,區區易容之術自然難逃某之法眼……斷不會錯!”李子楓頗為自得的應了一聲。
“這可麻煩大了……”白方朔有些遲疑的言道。
“麻煩?”李子楓手中折扇開合之際,“我怎麽覺得是個難得的樂子呢?”
“那是因為你還不懂蘇赫的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