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大瞪著雙眼,“父王……阿爸知道?!”
蘇赫笑了笑。
衝白炎一伸手。
白炎麻溜的脫下自己身上那一襲黑氅,遞在蘇赫手裡。
蘇赫展一展那一襲黑亮的皮氅,親手搭在了索倫那寬厚的肩膀上。
退一步。
上下打量著索倫。
又上前,仔細的替他打理好前襟。
“夜裡涼,仔細冷著。”
看著索倫依舊呆呆的站立著,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赤焰笑道,“索倫王子,你怕是不知道的。去年你隨部落大軍出來圍剿我們黑風盜,毛兒都沒找到一根……站在山尖兒上,大當家的還給我們遠遠指著你……說你就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來著……”
親兄弟……
隻這一個詞兒,頓時就叫索倫垂低了頭。
“哥……”他輕聲喚道。
一雙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肩頭,愛憐的摩挲著,“先這麽著,你好好想想。如果不願意隨我去,這兒離家裡也不遠,不過半日的馬程。”蘇赫緩聲道。
“不!”索倫猛的抬起了頭,眼神中充滿了的堅定的意味,“我跟你去!”
……
索倫性子爽。
話既然說透了,也不多時,那酒囊就在赤焰、白炎、索倫手裡來回轉著,再也傳不出來了。
滿腹好奇的,索倫就跟這二人打諢在一起。
事關黑風盜的事兒,他便不停的問東問西,時不時一陣陣豪放的笑聲就在水塘旁側大聲的響起。
……
複又靠在鞍橋上,蘇赫手裡重又拿起一掛滿滿的酒囊。那雙明亮如同星光般的眼瞳,望著一側的景子,蘇赫將酒囊遞了過去,“你不怕黑風盜?”
“怕……也不怕的。”景子擺了擺手。
“哦?”蘇赫徑自灌下一口酒,“怎麽說?”
景子往篝火裡丟了幾根乾柴。
“我是帳房主簿,風傳的黑風盜如何……我清楚的,每趟駝隊出去都會有一筆銀子從帳上劃掉。”他頓了頓,望了蘇赫一眼,“掌櫃的不明說,東家也從不問,我當然知道這是按例給黑風……給你的例錢。”
看著蘇赫遞來的酒囊,景子搖了搖頭,卻又壯著膽子向他道,“能看看你的刀麽?”
“刀?”
蘇赫應聲從自己腰袢解下那柄刀,衝景子晃了晃,卻扭身衝索倫低喝一聲,“接著。”抬手連刀帶鞘衝索倫丟了過去。
“哈!”索倫接過低頭一看,眼睛頓時亮了,“哥!這是給我了?”
蘇赫笑著點點頭。
呦吼!索倫興奮的怪叫一聲。
……
“這把刀……”景子此時方從那把刀上移回了眼神,微微搖了搖頭,“不像是中原刀匠打造的,鋒刃用的鋼不一樣的。”
蘇赫斜瞥了他一眼,“你懂刀?”
“應該只是鋒刃用的烏茲點鋼,整鍛的烏茲鋼胚,關內還從來未曾見過……太過貴重。”
蘇赫不由得點頭笑了笑,“好好做,說不準將來我會送你一把烏茲鋼刀。”
……
繁星點點。
殘月如鉤。
水塘邊的這一堆炭火,已燒盡了熾熱的火力。
溫吞的,橘紅色的火苗,緩緩的搖曳著。
卻是溫度將好。
久在野外行走的漢子們,斷然是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時刻。
甩脫那厚重的皮靴,摘去襪套,一雙雙大腳均抵在炭火四周……
四溢而出的味道,
自然是百味雜陳。 腳心湧入,傳遍四骸的熱度,催發著酒意,似有無數隻輕羽在身周撩撥,那份酥癢,那份難言的舒坦……
索倫幾個不由得躺展了身子,腳趾大動,悠悠的哼起了草原的歌謠。
和著酒意,那嘶啞蒼涼的歌聲,遠遠的蕩去了天際……
……
蘇赫用腿觸了觸景子,用下頜點了點炭火。
這適度的熱力一會兒便散了,要再聚柴燒到這種程度卻是不易。
不知是離著篝火近了。
還是禁不住這熱度。
景子的面色微微一紅,偷身向著火光暗處躲閃著。
他搖了搖頭。
蘇赫正色道,“趕緊的。”
“不……我不覺得涼……”
蘇赫已有幾分倦意,在鞍子上舒展著身子,“在這草原大漠可以一年不洗身子,但凡有機會一定要烤烤腳……再不濟睡前也要把腳搓熱了才能睡下。”
“……”景子倒將腿收了回去,緊緊的抱著膝。
“你不要這麽強,騎馬與走步不同,一天下來這腿腳都拘著……不把氣血活動開可是大麻煩。”言罷,蘇赫舒坦的伸長了身子。
景子可就犯了難。
他知道蘇赫是一片好意。
他當然也知道,這草原大漠的漢子們自有一套活動氣血的法子。
可是……
這腳……
豈是能輕易示人的。
“我過去……”景子摸索著起了身,“我去給它們添些草料……”
有些慌張的,他摸黑向著水塘邊去了。
“敢情!馬無夜草不肥,好好喂!”白炎梗了梗脖子,抬眼說了一句。
“斷不敢給水啊,夜裡水太涼。”赤焰提醒了一嗓子。
蘇赫無聲的看著景子隱去夜色中的背影,微微的蹙了蹙眉頭。
……
是夜,蘇赫仰望著璀璨的星空,難以入眠。
那時節,狂風卷起風沙漫天。
她卻最喜歡在如此的沙霧中獨舞。
她拉著他,偏要去往那魔鬼域的砂岩絕壁之上。
輕紗罩面,一襲紅裙。
她的腳步便就在那險而又險的崖壁上翻踏著,好似黃沙中的精靈一般,歡快的飛旋著……
“你不怕我掉下去麽?”風沙中,她大聲問他。
卻聽不清,“你說什麽?”他湊近了用喊的回應著。
“咯咯……”她肆無忌憚的笑著,跳著,一松手她那頂束發的紗巾便隨著風旋扶搖直上,飛上了天際。
“小心點啊!”他驚呼著。
“偏不!你不抱著我,我也要飛走的……飛的遠遠的,你就再也見不到我。”
幾塊碎石崩塌,滾落崖下轟然作響。
她的腳步一個踉蹌,身子險險得就要向那砂岩絕壁墜下……
他嚇壞了,飛身上前,伸手就攀住她的柔臂,緊緊的摟抱住她那纖細的腰肢……
她卻一點兒都不怕。
咯咯笑著,在他懷裡雙腳騰空,她尤不老實的擰著身子,“抱緊我。”
“再緊些……”她忽而又狠狠的咬住他的肩頭,癡癡的言道。
……
阿依夏……
蘇赫不敢繼續回想下去。
他已是淚流滿面。
他尤不能信,她真的是飛走了麽……
遠遠的。
讓他再也見不到她……
這怎麽可能!
她是那般鮮活靈動的存在著的。
她已化身在夜空之中了麽……
蘇赫緊緊摟著懷中的皮袍,卻依舊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他咬著牙,狠狠的一拳砸在身側的草地裡。
……
天山山脈延綿千裡的群山,將域外廣袤之地橫斷為南北兩塊。
水系豐沛,草木繁茂的天山北麓被美稱為塞外江南。
天山南麓,雖只是一山之隔,相較北麓卻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赤野千裡,人跡罕至的天山南麓活脫脫就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景象。
所謂域外險惡,北狄荒蕪,大都指的此處。
……
這裡是被天神遺忘的放逐之地。
這裡的天空不再碧藍,終日被昏黃的飛沙所蒙蔽。
除卻戈壁,便是沙海。
夏季酷熱,冬季至寒。
鳥獸罕至,人跡皆無。
死亡,是這裡唯一的印記!
……
二天,眾人起的絕早,稍事收拾,便匆匆起程。
在山澗峽谷中艱難的跋涉了數個時辰,才算是橫跨天山而出。
抬眼望去,自腳下至一望無際的遠方,便再無一星半點的綠色。
除卻黃沙,便是土礫。
零星幾株低矮的荊棘,久旱之下均是扎眼的焦黃色。
渾身針刺狀的枝葉,張牙舞爪的散漫生長著。
……
赤焰與白炎,倒是神色如常。
往來戈壁大漠,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
即便如此,二人還是很謹慎的躍下馬來。分頭逐一翻檢著眾人馬匹的蹄掌。
此次新上的蹄鐵,要仔細檢查是否牢固,不容有失。
戈壁出行,一去數百裡皆是沒有人煙之地,馬匹有了些許損傷可是真真要命。
眾人將頭臉口鼻包裹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就此複又上路。
這一去便是百裡,再無停歇。
晚間駐馬,距離戈壁綠洲,哈爾密王城已是不遠了。
……
是夜無風。
雲層頗厚。
星光黯淡。
這一路之上,蘇赫始終閉口不語。
赤焰白炎選好一處背風的宿營之地,就欲下馬操持過夜的一應事務,蘇赫卻擺了擺手,“連夜趕去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