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蓋烏!召回前山牧場轉場的青壯,由你去做。”穆松望著他,“立即集結部落裡的老人孩子和無需生產哺乳的女人,由你帶隊去將冬窩子的青壯換回來……你能不能扛的住?!”
巴蓋烏掙扎著起身,重重的點頭,“阿爸請放心!”
前山牧場越冬的羊群是部族來年的希望,必須有人照料,不容有失。而前去轉場的青壯卻又均是部落最得用的勇士,勢必立即調回參戰,這一來一去實在是此時蒲類王庭的重中之重。
穆松仔細斟酌之下,除了巴蓋烏他不欲假於他人之手。
冷眼瞧了瞧巴蓋烏周身的傷勢,曲突不屑的扭過了臉面,“就他現在這副模樣……”撇了撇嘴,曲突向穆松說道,“阿爸,調回轉場的族人,還是由我去吧。”凡此等在族人面前,可以拋頭露臉發號施令的差使,曲突總是會力爭一番。
“不可,你還有重要的事要辦。”
“哦?”聞聽重要之事,曲突的眼睛亮了,“但憑阿爸吩咐!”
“你速速趕去聯絡白將軍。”穆松衝他道,“一個,力邀天軍來到蒲類湖畔,這裡的狀況切記不要明言。隻告訴白將軍,我蒲類已經殺牛宰羊做好了犒勞天軍的萬全準備……隻待天軍來臨。”
穆松頓了頓,“再者……你私下與白將軍討個便宜,這天可汗的聖旨能不能著快馬提前送到。”
“阿爸放心!孩兒必將此事辦妥!”
言罷,起身,曲突斜目掃視了巴蓋烏、蘇赫一眼,邁開步伐,得意洋洋的踏出帳外而去。
……
“我替二哥去前山牧場吧,阿爸。”索倫挺胸昂首高聲道。
穆松隻望著巴蓋烏,不置一詞。
巴蓋烏對索倫搖搖頭,“你們都在阿爸身邊幫襯著,族內一定要準備起來……前山牧場的青壯族眾亂不得,我得親自去將他們穩妥帶回。否則,只靠部落現有的這些人手,絕難抵擋吉薩與姑師的聯軍……”
隨即衝穆松躬身施禮,也不再言說其他,巴蓋烏束緊皮袍,踉蹌著腳步轉身就走。
見巴蓋烏這一起身,蘇赫猛一抬眼,上前就扶住了巴蓋烏了的肩頭……
他似要親手將巴蓋烏送出帳外……
“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倒下!不要管他!”穆松眼瞅著巴蓋烏,卻對蘇赫道,“你留下。”
……
穆松隻擺了擺手,侍從們會意的悄然退了出去。偌大的金帳之中,此時隻余他們二人。
一番緊鑼密鼓的安排之後,穆松似是倦了,安坐於王座之上微闔雙目,久久的不置一言。
蘇赫獨立帳中,見狀便要上前替他斟一碗奶茶。
抬手止住,穆松緩緩的沉聲道,“看來本王還是小瞧了李昌鎬。”
“父王……”蘇赫不解。
抬起眼瞼,他盯視著蘇赫,“我怎麽也未料到,李昌鎬嫁女,居然是一招一石三鳥的妙計!”
他頓了頓,問蘇赫,“你以為如何?”
“我……”
“為父已經老邁到看不出你方才的那點心思?!聽聞阿依夏的死訊,你立時舉措失常。為了一個女人,大敵當前你欲棄帳中軍議於不顧……怎麽,想要去個沒有人的所在,痛痛快快的為她哭上一場?!”
“我喜歡她!”蘇赫赤紅著雙眼,不顧一切的低吼道。
“哼!”穆松森然冷笑一聲,“你當然喜歡,你幾次三番潛進高昌王宮……你將她接去黑風寨……巴蓋烏不知道,
你以為能瞞得過為父麽?!” “那又如何!”蘇赫緊握著拳頭,嘶聲道,“那時她沒有和二哥訂婚,也還不是你的王妃!我沒有錯!”
“你當然沒有錯。”穆松的聲量壓的很低,一字一句的說道,“所以,為了一個女人,你就可以在為父面前如此無禮的肆意吼叫麽?!”
蘇赫頹然垂首。
“所以,為了一個女人,你就在本王的金帳之中惺惺作態,一副悲若心死的婦人模樣……你準備就此丟下這萬千族人,任由吉薩人踐踏生養你的浦類牧原麽?!”
“不會!”蘇赫掙扎著啞聲道,“我不會這麽做!”
“很好!我穆松的兒子,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我也生養不出沒用的情種廢物!”穆松霍然起身,他異常凝重的對蘇赫道,“你帶上索倫立即動身,趕去王城,將此間事務告訴你大哥木沙知道……”
“父王……大戰在即,我們得留在你身邊!”
穆松斷然搖頭,“不可!去告訴木沙,不論部落這邊發生任何事……一兵一卒也不要調派過來。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要掉以輕心,嚴防死守哈爾密王城,不容有失!”
蘇赫遲疑的望向穆松……
“父王難道覺得,吉薩人此次大舉犯境,這其中還有其他緣由?”
穆松緊皺雙眉,沉吟良久。
“不確定,只是覺得這事兒不對……本不應該,也不至於到這一步……吉薩人雖然窺視我蒲類牧原久矣,然則他們地處阿爾泰山下,兵馬調動便就是千裡之距,非同小可……此時已近冬季,即便他們要來,這時節也不對……”穆松沉吟許久,緩言道,“這一時間,我還想不大明白。”
“父王,大夏在這其中是不是有些什麽動作?”蘇赫始終對即將到來的邊軍鐵騎不放心。
“大夏……”穆松的大手搭在額際,緩緩的摩挲著。
他的目光,從自己的指縫間,看了一眼蘇赫。
看到蘇赫那細致俊朗的面容。
看著蘇赫那顯然與族人迥異的身姿長相。
穆松不禁對大夏這兩個字,啞然苦笑。
“現在,卻就計較不了那麽多了……”稍許,他輕撚著頜下短髯,“你方才說的對,費盡思量的琢磨與事無益。”
他隨即壓低了聲量,厲聲道,“你此次去,王城那邊將我的話帶到之後……盡起黑風盜,揮師姑師王庭。姑師大軍隨吉薩人離開之後,後防必然空虛……我只要你權宜處理,將姑師給我砸個稀爛!牢牢的攥在手裡!”
穆松鋼牙相挫,言語間已是恨意滿滿,“昆都爾這畜生……私通吉薩人!那就休怪我穆松把事兒做絕了。到頭來,我要讓他什麽也得不到,甚至他的姑師牧原也都要置於我的金帳之下!”
蘇赫重重的點點頭, 卻依舊是放心不下,“那王庭這裡……”
“有我在,你不必擔心!沒有人能將蒲類湖從我穆松的手裡奪走!”
“我立即動身。”暫且將悲痛死命的壓在心底,蘇赫轉身向帳外走去。
“蘇赫。”穆松長舒了一口氣,緩聲道,“巴蓋烏是如何死戰得脫,我不想知道,他絕不是孬種。至於你……這世間有的是女人,大丈夫何患無妻。”
蘇赫腳步頓住,卻並未回身。
待他正欲抬腳之際,穆松的聲量裡竟似帶著調侃之意,“聽聞你去了樓蘭?據說那樓蘭公主是咱們北狄一等一的美人兒……樓蘭女王年紀雖大了些,不過三十出頭,也算相宜……”
蘇赫面色鐵青,一言不發,抬腳便走。
“相中了哪個?這邊事了,為父親自為你提親!”穆松不由得朗聲笑道,“如若不然,阿爸將這母女倆都給你娶來!也不失為草原一段佳話……哈哈!”
……
看著蘇赫踏出帳外的身影,穆松緩緩歸於王座之上。
空蕩蕩的金帳之中,此時有若荒墳般死寂。
老祭司那佝僂的身影,自帳後悄然無聲的轉出,“我的王,你的兒子已經全部調離了浦類。”他搖了搖蒼白的頭顱,歎息道,“我來祈問天神的意願吧。”
老祭司的呢喃,飄渺如煙。
骨板上的銀環,叮當作響。
穆松張開雙臂,仰面向天,他愴然大笑,“來吧!來得再猛烈些!你什麽也不能從我這裡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