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瑞那保養得極好的臉面上，唯有在笑的時候才會在眼角處顯露出幾道細細的皺紋。

　　他對蘇赫搖了搖頭，“蘇大人，就不要跟老夫套什麽北狄的近乎了……”

　　蘇赫挑了挑眉頭，端起了面前的瓷碗，他未想到在穆府還能喝到如此正宗的奶茶。

　　那久違的清香，漂浮於奶茶之上黃岑岑的酥油……蘇赫已經接連喝了好幾大碗。

　　然而，穆瑞這個老狐狸，與他攀談了這麽久，就還未聊一句正題……

　　蘇赫很急。

　　但他只能顯得不急。

　　他也急不得。

　　穆瑞拿手點了點桌面，一位伶俐的丫鬟即刻又替蘇赫斟滿了一碗奶茶。

　　“除了這碗奶茶……”穆瑞那高挑的鷹勾鼻翼嗅了嗅奶茶的香氣，“我算是在這大夏的京城呆了一輩子，想不出還與北狄有什麽關系。”

　　“穆老，蒲類覆滅之後……如今我不過是浮萍之人……”

　　穆瑞那枯如鷹爪般的手指在桌面上頓了頓，“至於蘇大人怎麽到的這京城，心裡又有怎麽樣的心思……哼哼，老夫也算是略知一二……”穆瑞拖長了聲調，“然而，就算蘇赫你時運相濟，現如今貴為禦前侍衛統領，正一品的大員……你能做多久?這大夏京城之中，局勢如何，水有多深，你又有幾斤幾兩重?”

　　“所以我上午當了這統領，這不下午就趕來府上拜會穆老。”

　　“你並不是第一天到這京城。”穆瑞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蘇赫心下了然，這穆瑞老兒是在挑理了。當即起身，衝穆瑞躬身道，“是我做的不對。今後在這京城之中，還要仰仗穆老……”

　　穆瑞終於拿起了放置在桌面上已經很久的那個藍寶石手鐲……

　　蘇赫暗地裡松了一口氣。

　　“蘇大人嚴重了，談不上什麽仰仗……老夫不過是這京城之中不入流的一名商賈而已。”

　　“穆老說笑了……不過我明白穆老的意思。”蘇赫攤了攤手掌，做了請的姿態。

　　他當然明白，這位老狐狸眼裡隻認買賣交易不認人，言說其他的基本等同於在放臭氣。

　　“呵呵。”穆瑞此刻笑的便有幾分開懷，他已然知道蘇赫很上道，“蘇大人怕是不知道，隻為這阿依夏公主的護衛隊，老夫可是費盡了心思。”

　　他終於開始說正題。

　　蘇赫特意前來穆府，要的便是這些來自高昌的騎勇！

　　他與林靜姿混跡在阿依夏的馬隊之中，就見過他們。全部青壯，一等一的高昌騎手！而且，他從前就聽說過領軍的托雷……高昌托雷，年紀雖輕，卻在高昌軍中聲望極高。

　　自打他動了組建親軍營的心思，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高昌的護衛騎隊。

　　“費盡了心思?”蘇赫望向穆瑞，“聽說這些高昌來的護衛，此刻不過是在拓石居的倉場做苦力而已。”

　　既然穆瑞要開條件，蘇赫自然要壓低籌碼，這一套在黑風寨他就再熟悉不過。

　　“老夫本打算用他們做商隊護衛。蘇大人當然懂得，如若一開始老夫就這麽做……”穆瑞搖了搖頭，“北狄騎勇那是何其的高傲，如何就能輕易管服的住?”

　　蘇赫不由得對這位老狐狸豎起了大拇指，“穆老好手段！先是不管不問的叫他們在這京城中誤打誤撞吃盡了苦頭，然後再出手相助……這份情義，無論哪個北狄兒郎還不得對穆老死心塌地！”

　　穆瑞嘿嘿的乾笑了兩聲，“只是替他們贖回刀馬，

便是這個數……”穆瑞伸出了五根手指，“衙門裡撈出來幾十條漢子，又是這個數兒……打點關系，逐一辦好這京裡的戶籍，還得至少這個數……”　　蘇赫臉色變了，因為穆瑞伸出的那五根手指，就壓根沒收回去，“一萬五千兩?”

　　“十五萬兩！我的蘇大人……那是兩百五十騎！蘇大人就不用再裝糊塗，跟老夫這兒動旁的心機了。”

　　蘇赫不動聲色的端起了奶茶，喝了一口。

　　他在等。

　　精明如穆瑞，當然知道他無論如何也拿不出如此巨款，所以他在等穆瑞的下文。

　　等了半晌。

　　穆瑞再不看他，也不言語。

　　只是將那個藍寶石手鐲，輕輕的放回了原處。

　　“涼了。”蘇赫道。

　　“涼了?”穆瑞問。

　　“奶茶涼了……”蘇赫指了指茶碗，“穆老有話還請直說吧。”

　　穆瑞只是一笑。

　　“這聖上的親軍營初建，以老夫所知，怕是這一應開支皆難籌措吧……”他那鷹隼般犀利的眼神衝蘇赫丟了過來。

　　蘇赫不加掩飾的點點頭，“確實如此。”

　　“所以這奶茶不給蘇大人加了！老夫給蘇大人加上五十萬兩銀，以充軍資。再加兩百五十騎，皆從商隊護衛裡挑勇毅能用的，西涼騎手的戰力之強也不遜於北狄勇士。蘇大人是知道的。”他正視著蘇赫快速說道。

　　蘇赫眼睛一亮，“刀馬齊備。”

　　“自然是一等的塞外良駒，精鋼戰刀！”

　　塞外良駒！

　　蘇赫霍然起身！

　　“穆老要什麽，請說當面。”

　　穆瑞此時的笑容，便是和藹可親了，“誒……如何當得起蘇大人喚一聲穆老，蘇大人請坐。”他的眼睛緊緊盯著蘇赫，“待親軍營成軍之後，新軍的一應所需，老穆……要那獨家采辦。”他一字一頓的言道。

　　“不可能！”

　　蘇赫至此時在座上悠悠的翹起了二郎腿，腿腳晃了又晃，回絕道，“這是天可汗的親軍營……一旦成軍，這采辦的數額能有多大，穆老心裡應該清楚！”

　　穆瑞臉上再無半分笑意，對蘇赫所說他顯然早就有準備，當即道，“所得利錢，三七開。”

　　蘇赫淡然一笑，“我七你三。”

　　“四六。”

　　蘇赫靠坐在椅背之上，目視著穆瑞緩聲道，“穆老應該已經知道我之前在北狄是做什麽……所以咱們也別這麽費勁……五五分帳。方才所說那五十萬兩銀票，我現在就要。黑風盜的皮氅，樣式穆老應該清楚，一千套，三日後送到。”

　　穆瑞聞言，起了身。

　　他在屋內踱出幾步，沉吟半晌，方才回身道，“如若這親軍營胎死腹中，又或者根本辦不下去，我老穆豈不是賠大發了……”

　　“穆老……”蘇赫一副你那狐狸尾巴就別藏著掖著了的作態，“拓石居在京這麽多年，穆老你這一生若沒有賭過幾場大的，能做到如此場面?又不是要你賭身家，快收起你那一套吧。”

　　穆瑞頓時顯得愁眉不展，看著蘇赫只是不停的搖頭，“非是在乎那點銀錢……和你小子綁在一起，豈不就是在賭身家……”

　　蘇赫當然懂他所言何物，呵呵笑道，“就看你這老狐狸賭不賭了！”

　　穆瑞頓時勃然大怒，口沫橫飛，“老狐狸也是你叫得?！”

　　蘇赫則是起身一步蹦到他近前，“你方才喊誰小子?！”

　　“我呸！”穆瑞一口吐沫吐在手心裡……

　　“我也呸！”蘇赫有樣學樣！

　　兩隻沾著吐沫星子的手，高舉著重重的拍響在半空之中……

　　“讓托雷進來！”穆瑞衝屋外高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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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爸，這裡外裡……”穆瑞義子穆青思忖再三，方才開言道，“算上商隊百人騎的一應行頭，怕就是近百萬兩的出帳……”

　　穆瑞背靠在太師椅上，手中盤磨著茶盞，一副大夏富家翁的作態，“怎麽，你覺得不妥?”

　　“這位蘇赫蘇大人……”穆青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知道義父知曉他的意思。

　　“他不過一介黃口小兒，當然值不當這個價碼。”穆瑞飲一口茶，“但是親軍營值當。”

　　他虛抬手臂，止住穆青的話語，“你當我是在同這位蘇大人做交易?”穆瑞低低的笑了聲，擺置茶盞，直起身來，“這一把，跟咱們做買賣的是聖上。你懂什麽！”

　　穆青卻無絲毫言笑之意。

　　穆瑞在這京城一世風流，美妾成群，卻無子。穆青本是夏人孤兒，自幼被穆瑞收養，年三十有八，卻早已在拓石居獨擋一面。拓石居好大場面，除卻主營的毛皮生意旗下買賣涉獵極廣，穆青便掌管著拓石居所有駝商馬隊的往來販運。他才思敏捷，為人沉穩忠義，處事細致謹慎，年少之時便山川湖海，周邊四夷之地皆盡走遍，見地之深遠，非常人可比。

　　穆瑞對此子頗為自得，早就有讓他自立門戶之意，然則穆青一心隻為報義父養育之恩，始終侍奉左右，對穆瑞悉心照料。

　　是故，穆青此時極為認真的言道，“阿爸這又何必……即便皇室內務府的一應采辦，咱們拓石居這許多年都一概不碰，即便有，也皆是由其他商行居中運度。阿爸從不與天家皇室有任何瓜葛，此間卻與聖上做的哪般買賣……”他略顯疑惑的看著穆瑞，“莫不是……有些什麽難言之隱是孩兒所不能知曉的?”

　　感慨穆青之敏銳，穆瑞不由得低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