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去殿之時,蕭鴻辰心中甚為妥帖滿意,也不乘鑾駕,便在宮中信步而行。
蘇赫隨駕護衛在側,蕭鴻辰扭頭望他一眼,卻也不言方才朝堂之事,僅像是隨口問道,“聽聞昨夜是你在宮外值守?”
“是。”
“可有些什麽異狀。”
蘇赫不由得一愣,“沒有,一切正常……臣多飲了幾杯,醉了一夜……”他沒有隱瞞如實答道。
蕭鴻辰便冷哼了一聲。
他步入一處石亭內,屏退左右隻留蘇赫,“近衛軍,你有些什麽章程,統統奏來。”
他二人便在石亭中細說了半個時辰。
……
蕭鴻辰思忖著道,“不論如何行事,切記不可擾民。”
“天可汗放心。”
“再者,你要於月余之後練軍,隻可南去,不可北顧。”
蘇赫笑了笑,“天可汗這是怕我帶兵跑了?”
“時至今日,你還是隻願叫朕一聲天可汗?”
“臣是北狄人。”
“北狄人……”蕭鴻辰久久的目視著石亭外的天際,“近衛軍城外的營盤原本是那北狄拓石居的倉場?”
“是。”
“那位穆瑞看來幫了你不少的忙,對你可謂不遺余力的支持啊。”
“他是買賣人,所為皆是想要獲利。他所圖的,不過近衛軍今後的軍中采辦。”蘇赫實言道。
蕭鴻辰別有深意的點了點頭。
“新軍初建,千頭萬緒,朕也就不留你。這年節恐怕你也休憩不得……這樣,年十五上元節夜裡,你進宮來陪朕小酌幾杯。”
蘇赫聞聽此言,便覺頭大,推辭道,“夜裡宮禁,臣也進不來宮裡。不如……”
“沒什麽不如。”蕭鴻辰不悅的言道,“旁人進不來,你禦前侍衛統領還有進不來的道理?當夜你照舊在宮外值守便是,老康自會打開密道,引你進來。”
密道?!
蘇赫看著蕭鴻辰遠去的背影,卻不知為何耳聽密道二字,身子便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
……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錢四海恬著臉湊在蕭曜近前,連連拱手道。
蕭曜一臉倦容的衝他擺了擺手,“不過焦頭爛額,何喜之有。”
“誒……王爺切莫如此……”他轉頭望一眼身旁的郝雲天,又看看秦王蕭曜的這一身打扮,“王爺這是正要出府?”
郝雲天接過話頭,“照例年初二王爺是要去國公府走動,咱們就不要耽擱王爺的時辰了。”
“嗨!咱這不是聽到消息,就按捺不住大清早的就趕著要跟王爺道喜麽……”
蕭曜步出府門,早有車馬在門前伺候,心下知道這兩位的心思,淡淡的道一句,“車上敘敘吧,今日可不得閑的。”
親自上前服侍著蕭曜上了車,錢四海拽著郝雲天忙不迭的也鑽進了車裡……
卻未置下多大場面,車馬旁除了錢郝二人帶著的幾名小廝,便只有府裡兩名常隨跟著,甚至未帶任何應景的禮物,輕車簡從,便向著嚴國公府而去。
“王爺……”錢四海的胖臉上堆著笑,“昨兒朝堂上的事兒,咱們可都聽說了。”
郝雲天伏過身子接著道,“國公爺到底是怎麽個章程?”他望著蕭曜,“之前倒沒聽王爺提起過。”他遲疑著說道,“王爺莫怪,咱們這徹底摸不清個頭緒,不過這等大事,怎地國公爺突然在年節朝儀上就拋出來了?”
“管他啥時節,
管他啥場合,當著聖上和朝臣的面,廷議儲位,這就成了!盼了多少年!哈哈……”錢四海低聲笑道。 隻覺得郝雲天捅了自己一下,錢四海的笑聲便漸漸的熄了……
笑容尬在臉上,錢四海到此時也方才意識到,自上得車來,這一路之上,秦王蕭曜始終面色懨懨,一言不發。
他瞅了郝雲天一眼,對蕭曜輕聲道,“王爺?”
郝雲天又扯了扯他的衣袖,遞過一個眼色,“要不……”
蕭曜抬手止住他說下去,僅是淡然道,“明兒初三,晚間便就在我府中一敘吧。”
“那哪兒行!咱們怎麽滴也得喝上一場,就在我外室,叫上幾個妞兒……”見著蕭曜絲臉上毫不動聲色,錢四海眨了眨眼,趕忙轉言道,“成!”
與郝雲天下車之際,錢四海又回過頭來,“王爺,還有個事兒……”
蕭曜眉頭皺了皺,“說。”
“昨兒,侍衛府的薛貴那小子說是到我府上拜個年……”他甩脫了郝雲天拽著他衣袖的手,繼續言道,“他跟我說,想把采薇亭再開起來……”
“薛貴?”
“可不……我估摸著,怕就是蘇赫那小子的意思!”
蕭曜面色不悅的瞪他一眼,“往後注意著些,那是蘇大人。”
昨日朝儀之時,蘇赫的一番言語作態,最後位列龍案銅鶴之前面向一眾朝臣扶刀而立的跋扈之狀尤在眼前……
蕭曜知道,從今往後,無論明面上還是私底下,是斷不能再輕視這位如日中天的侍衛統領、鑾儀衛大將軍了。
錢四海偷著撇了撇嘴,“薛貴這孫子!他竟然在我面前獅子大張口,要佔六成的份子!誰給他臉了!”
蕭曜心下厭倦的擺了擺手,“你們看著辦吧,給他六成。”
“啊?!”錢四海的一副綠豆小眼,瞪得溜圓……
……
年初二,回娘家。
皇后嚴寶珍卻是回不了娘家的。
嚴府高堂早已仙逝,是以也省得拖家帶口的去宮中拜見。
秦王蕭曜,代母回府,便是每年年節之時的應有之舉,並無絲毫的突兀之處。
秦王到府,在京的嚴氏一族能見的,就皆在正堂一一見過。
嚴守臣便引著蕭曜來在了書房。
是書房,非茅舍。
嚴守臣的書房裡,陳設雖然簡單,卻也一應俱全。
桌案一側的泥爐,紅碳溫煦,火苗徐徐舔舐著,鐵壺突突冒著水汽。
嚴守臣親自侍弄著,沏好了兩盞香茗,推一盞至蕭曜近前。
小意的雙手接過,蕭曜隨口一問,“俊卿怎的未見?”
雖然是他特意前來拜年,卻反倒在正堂高坐,受了嚴府上下一番禮節繁縟的拜賀,是以未見嚴俊卿,他心下疑惑也並無機會開口相問。
嚴守臣的手,便是一滯……
隨即他便毫無異狀的端起茶盞,撫休撫休的吹散了面上的浮茶,“他也不耐在這京中應酬,年前說是要出去走走,不外乎去見他師父,亦或會去峻傑那裡看看蜀中風物吧。”
“他倒逍遙……”蕭曜言語間頗為不滿,“走之前也不來與我聚聚。”
嚴守臣似愣了愣,終就淡然道,“他怕從此就如此逍遙了……”
蕭曜並未深究其意,又問道,“峻傑,也已是許多年沒有回京了。”
“唔……”嚴守臣停盞在案,點點頭,“峻傑鎮守西南邊陲,左西戎,右南蠻,身系一方水土,治下蜀中百姓千萬,乾系重大。他還年輕,正是悉心竭力精忠報國之時,哪裡能有那許多兒女情長。”
閑敘至此,已然無話,便隻飲茶。
蕭曜輕漱一聲,在嚴守臣旁側,正了正身姿。
嚴守臣余光瞥見他如此作態,便就抬起視線,望向了窗外那株雪中殘梅。
蕭曜將要開口之際,嚴守臣眼望冬梅,開口言道,“秦王以為昨日朝儀之際,老夫所言略出意表,唐突了?”
這開門見山的一語,卻就讓蕭曜頗有些無措,竟無從回答,便只有吱嗚一聲,“事先……”
“事先沒有知會與你,是以卻就令你當廷甚為難堪,一時間倉惶之際無從應對,只能一味閃爍視線,喏喏無言……你是否當時尚在暗自慶幸,聖上並沒有當眾質問你的意思。你背心冰涼一片,私下裡覺得好歹算是躲過一劫?”
蕭曜是在心裡埋怨嚴守臣。
昨日朝堂之上,突然發動立儲之事,根本就未與他透露過隻言片語……
今日來,他未嘗就沒有些許興師問罪的意思。
可是此刻,面對嚴守臣,他卻唯有低首無語。
嚴守臣不由得歎了口氣。
“你可知我為何不能與你事先言及此事?一是因為……除卻日常朝中事務,秦王每月尚有督辦晨起玉泉山水入宮的要務,何其操勞!”嚴守臣面色不顯,言語間已有戾氣。
毫不隱晦他早已知曉蕭曜時常與蕭鴻辰私下會晤一事,聽在蕭曜耳中卻無異一聲驚雷!
蕭曜瞠目結舌之時,嚴守臣便又冷哼一聲,“再者,昨日朝堂之上你的一番作態很好,很合適,這正是應有的效果。相信聖上只看你那副模樣,就知道事先你我並無就此事私下密議過……”他卻又歎一聲,“你心性淳良,他知道你做不得偽的。沒有對他相當的了解,我能當眾觸他的逆鱗?!否則你以為那蘇赫手中的織秋刀只是個擺設?”
蕭曜遲疑著搖頭不信,“父王……聖上他不會如此的。”
嚴守臣便無聲冷笑。
他的目光似乎投在了很久很久以前,“不會?這十來年,他對獻王所厭,可有絲毫的緩解?你可曾見過他流露過舔犢之情?”
他的聲量中已然帶著幾分嘶啞,“你又怎會知道,當年他對廢太子,是何等的殺伐果決!先皇膝下有六子,你難道從未思忖過,為何至今你沒有一位皇叔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