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就在眼前。

　　門檻就在腳下。

　　蘇赫一腳邁出門檻，尚未落下之際……

　　一聲高呼，響徹在侍衛府府衙之內，“大人請留步！”

　　蘇赫也不回身，隻將抬起的腿腳輕輕收了回來。

　　隨即……

　　“標下一等侍衛蕭明煥。”

　　“標下一等侍衛徐天德！”

　　蕭徐二人，隻覺得此刻口乾舌燥，兩人這一聲吼接近破了音兒，“願領副統領一職！”二人齊聲道。

　　蘇赫聞言，卻不回身，只是背身目視府門外，輕輕冷笑一聲。

　　蕭徐二人此刻便有些尷尬。

　　他們均知道此刻該做些什麽。

　　然而……他們身後眾侍衛皆已出府衙，就愣生生看著他二人。

　　蕭明煥瞅一眼身旁的徐天德，輕歎一聲，“罷了……”

　　言罷，他眼一閉，當即雙膝跪倒！

　　徐天德咬了咬牙，也是如是作態。

　　蘇赫輕輕轉身，看著跪倒在身前的蕭徐二人，也不伸手相扶，“二位請起吧，考慮清楚就好。蘇赫決不妄受二位如此大禮，我今日就向天可汗請這副統領一職。”

　　蕭徐二人起身便笑，連連稱謝。

　　他兩位在這侍衛府供職多年，什麽沒見過。這位年輕的蘇大人不過弱冠之年，便就出任這正一品的武職。這其間的聖眷隆恩，可還了得！

　　這一跪，既然跪了，原來也就沒什麽大不了……他二人在這三品的一等侍衛上混跡多年，當然比誰人都清楚，正三品到這從一品的副統領，如若不是眼前這個機會，怕是今生都無指望！

　　隻這麽一想，這一跪又算得了什麽！

　　“咱們這麽辦，”蘇赫緩聲道，“今日落衙之後，遞了辭呈的除外，所有夜間不當值的弟兄，我請酒。”

　　徐天德嘿嘿一笑，“哪裡有大人請酒的道理！大人今日到府，理應由咱們弟兄替大人接風才是！”

　　蘇赫展顏笑了笑，“不是不給兄弟們面子，只是怕你們請不起。”

　　蕭明煥遲疑道，“大人此話是何意?”

　　蘇赫拍了拍他的肩頭，“蕭兄不要多想，我說話從來直來直去，就是字面的意思。自北狄來到這裡，早就聽聞京城最出名銷金窟是那采薇亭，弟兄們不帶我去見識見識這京城的風月繁華怕是說不過去吧……”

　　采薇亭?！

　　眾侍衛眼睛皆是一亮。

　　下一刻便統統怎舌……

　　這地方……他們幾十號侍衛同去……那得是多少銀子的場面！

　　蕭徐二人當即便苦了臉，以他二人的俸祿，采薇亭自然去得，帳卻結不得……

　　蘇赫哈哈一笑，自懷中掏出兩張銀票，輕飄飄遞在蕭明煥手裡，“兩千兩，蕭兄早去訂好地方。”

　　他複又拍了拍見著銀票有些發呆的蕭明煥，“記著，這是訂金，今晚花銷多少皆是我蘇赫的。”

　　……

　　銀票千兩！

　　恐怕對那些個豪門巨賈尚算不得什麽，可對這些個拿俸祿吃飯，平素本就沒什麽外財油水的禦前侍衛來說……真真是一筆前所未見的巨款。

　　陛下不臨朝，誰會待見禦前侍衛！這讓本就算是清貴的侍衛府徹底淪為了清水衙門。

　　銀票在手，輕飄飄的，然而千兩銀……蕭明煥見如此巨款，他不由得底氣十足，“大人，如何用的了這麽些！就是那采薇亭，咱們兄弟同去怕是幾百兩也是盡夠了……大人放心，標下定將今晚的這頓酒安排妥當！”

　　豪氣衝天的蘇赫揉了揉鼻頭，

他周身上下就帶出這兩張銀票，沒散碎銀子……掏了出來，自然不便再拿回去。　　可這要讓印能知道了，估計得當即對他亮出腿劍……

　　心裡尋思著該如果跟印能交待……蘇赫尚未轉身，自眾侍衛中又衝出兩人跪倒在他的面前。

　　“二等侍衛鄭千凝，願隨大人去親軍營。”

　　“三等侍衛張子涵，願隨大人去親軍營！”

　　呵呵，蘇赫心裡真沒想到，居然還真有人願意跟著他去這還沒譜的親軍營……

　　他看也未看這兩位侍衛一眼，便轉身出府，“隨我入宮。”

　　……

　　這兩名侍衛為人果敢否，處事是否幹練，為何會下定決心跟他走，家中情形如何，在侍衛處人緣如何，是否受盡排擠……他們究竟懷揣著怎樣的心思……

　　這些情形蘇赫不知道，他也根本無須知道。

　　這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對蘇赫而言，此刻最重要的，是這兩位願意賭！

　　能放下禦前侍衛的身份，跟他這位剛剛到府的統領去那八字沒一撇的親軍營……只是這份願意破釜沉舟的心境，便令蘇赫很滿意。

　　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

　　然而有一點，讓蘇赫不太滿意。

　　他從前麾下的黑風盜，那有一個算一個，不是面生橫肉，便是容貌猙獰……或狠戾，或佞邪……這帶出去才真叫個氣勢凌然，威風八面！

　　望了望身後……蘇赫搖了搖頭，這兩位的面相只能用俊俏形容，再聽聽這名字，鄭千凝，張子涵……一股子軟綿綿的味道！哪裡有半分虎狼之息！

　　鄭千凝見蘇赫回身，緊著邁進兩步，“大人有何吩咐。”

　　蘇赫當然不好說讓他今後少揣香囊，這一湊近了就是一陣香風鋪面，“養心殿，前面帶路，我不知道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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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可汗居然沒有作畫……

　　蘇赫不由得暗道慶幸。

　　麻溜的謝恩已畢，蘇赫自地上起身，就聽到蕭鴻辰問道，“侍衛府如何?”

　　“挺好。”蘇赫答。

　　也不待景帝問話，借機就將副統領一職的升遷和欲建親軍營的事由一並回奏。

　　蕭鴻辰沉吟半晌。

　　抬手接過康佑福遞來的茶盞，盤磨再三，“新建一軍……”

　　他轉過頭去，向康佑福問道，“你以為如何?”

　　康佑福當即轉出身來，躬身腆笑著細聲道，“聖上聖心獨斷，老奴如何能……”他偷眼瞅瞅蘇赫，卻又道，“老奴只是覺得，蘇大人的這一片心意實在難能可貴。”

　　“蠢材！答非所問。”蕭鴻辰面色不悅的將茶盞擱置一旁，“這新建一軍，談何容易。隻這籌餉安有出處?兵源又從何而來?營盤將佐、馬匹軍械、建軍儀程……”隻略微設想之便覺得千頭萬緒，他擺擺手，“這些和你這老貨所謂的心意有甚乾系。”

　　康佑福俯下身子，低聲慢言，“即是蘇大人的動議，大人想必自有章程，何須聖上費心。老奴所謂的心意……聖上身邊這麽些年，只見得侍衛是越來越少，至今尚不足百余……縱觀朝野這二十年間可有哪一位朝臣曾替聖上著想過這些。蘇大人任上不過半日，所念所想皆是聖上身邊事，一心隻為聖上的安危。這……便是老奴所說的心意，赤子忠心啊，聖上！”

　　康佑福似有意，還是無意的這一句——赤子忠心……

　　當即令蕭鴻辰的心頭掠過一陣莫名的感傷， 自己的處境自己清楚，他也從未在意過這些東西。可細想之，果如康佑福所言，這些朝臣確當他是天子，可又有何人曾真心實意的為他這位天子籌措過這些事由。

　　蘇赫……

　　如今有他在自己身邊，蕭鴻辰真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心下是那般的寬慰。

　　只是這麽多年，苦了孩子啊！

　　他當即正座，“就這親軍營，你是如何設想，說說看。”

　　蘇赫當即踏前一步，“不瞞天可汗，在北狄我便自有一軍，相關籌措事宜，再熟知不過。建軍之難在於新軍的建制，建軍的由頭，新軍的職責歸屬……這些現在看均不是問題，因為親軍營是天可汗的親軍營，與朝廷上下皆無關系。”

　　“說的好。”蕭鴻辰對蘇赫所言深以為然，他探出身子，“你需要朕替你做些什麽?”

　　蘇赫早有腹議，當即便道，“銀子和營盤。”

　　果然就是銀子……蕭鴻辰以手扶額，“如若交由廷議，從戶部調取……”他搖了搖頭，如若這般，這新軍怕是十年八年也別想成軍。他轉向康佑福問道，“內庫……現如今……”

　　康佑福面現難色，艱難的吞咽數下，舔了舔嘴皮，“聖上……歷年賑撫直隸饑民都是聖上從內庫支應……”他抬首望一眼蕭鴻辰，又迅速的低下頭來，“如今內庫帳上，除了時年各地進貢的那些個天下奇珍，珠玉寶珊、瓷瓶窯器這些……現銀怕是……不多……”

　　“夠了。”蕭鴻辰面色鐵青，扶在桌案上的手微微的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