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的身子是否好些了,如今寺裡許多事務……都要師叔示下如何安排……”淨念低聲道。
“師叔,雖說師父的法身不在……可是這法事還是要做的。”禪堂淨空上前衝蘇赫雙手合十,“請師叔看看寺裡布置下的是否妥當。”
知客淨相隨後言道,“寶相寺今日來人了,濟塵方丈和附近幾座大寺的主持下午要來拜會師叔,除了參加這幾日的法事,還說有事要與師叔相商。”
她們在自己近前說了些什麽,蘇赫壓根就聽不進去。
已是一夜過去,他的腦子裡依舊是嗡嗡作響。
他什麽也不敢想,他也不能去想。
他站起身來,推門而出……
當即便卷進來一篷雪花。
靜舍門前,萬佛寺的後院之中,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雪依舊在下。
然而,祈下這場大雪的師姐卻已不在人世。
只是腦海中稍稍閃過這麽一個念頭,蘇赫便臉色煞白的在門前便晃了晃身子,險險栽倒。
“師叔……”身後傳來淨念幾人關切的呼喊聲,蘇赫勉力的撐在門框上,衝她們擺了擺手。
緩步來到雪中,他雙手捧起蓬松冰涼的白雪,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
直至在手心裡將化了,他狠狠的將雪擦在自己的臉面脖頸上。
一陣澈寒席面,蘇赫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靜寧師太現在到了何處,能不能聯系的到?”蘇赫回身問道。
“靜寧師伯前些日來信,估計返回寺中要到來年三四月間。”淨念答道。
“去信,請她速返。”蘇赫又道,“這段時間寺裡的事,你們三人商量著辦。實在拿不定主意的……再來找我。”
言罷蘇赫便要起身離寺而去。
“師叔,儀容和可兒……”淨念追了幾步,緊聲道。
“放心,明日此時我就定將她們找回來。”
……
蘇赫逃也似得離開了萬佛寺。
卻要去哪裡。
又能去哪裡。
有那麽多事等著他去料理,可他隻想找一處僻靜的所在,一個人呆一會,哪怕一會兒也好。
孤身回到統領府,隻踏進二進的庭院中,看一眼那已然空無一人的西廂房……蘇赫抹頭便走。
步入清泉寺,方志手忙腳亂的替他拾掇好他原本住過那間禪房,蘇赫呆不片刻,根本坐不住也躺不下。
又回到了街上。
……
已是臘月二十九,明日就是中原大夏最盛大的年節。
大街小巷張燈結彩,家家戶戶皆是紅色的對聯和窗花。鬥大的福字,貼的滿城都是,有那耐不住性子的年節的新衣已經上了身,人人臉上洋溢著抑製不住的歡愉。
雪雖來的晚,終就是下了,而且已經下了一天一夜。來年必是豐年,那麽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零星的爆竹聲,時不時的就響徹在京城四處。
漫無目的踏步在雪地裡,摩肩擦踵的穿行在人群中,蘇赫不知走了多久。
腦海裡雜亂紛呈,身子裡卻空蕩蕩的,似一具已無意識的屍體。
隨意在攤販上點了些吃食,隻雙目無神的愣愣盯著桌案呆坐半晌,那一晚熱騰騰的羊湯面他絲毫未動,只是起身撂下了些散碎銀子。
他信步來了一處所在。
……
這是外城的一條小巷。
穿巷而過的只有風,刮起些沙沙雪屑。
時不時的,
風轉了向,巷中便就寂靜無聲。 拐了兩拐,來到一處不高的門前。
蘇赫叩了門。
半晌,出來應門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隻開一道門縫,謹慎的上下打量著他,“你找誰?”
他目光呆滯的只是盯著腳面上的雪,渾然不覺面前是誰人,又同他言說了些什麽。
那道門,隨著吱扭聲響,緊緊閉上了。
過了些時候,蘇赫似無意識的又叩了門。
門開了。
“你到底找誰?”那婦人面上已盡厭煩之色。
蘇赫木然的抬眼望著她,一臉的倦容。
到了這裡,到了此時,他覺得倦了,終是困了。
倦得他一句話也不願意講。
困得他一雙眼皮似灌了鉛也似得隻往下沉。
他的心,好累。
“莫不是個傻的?”婦人看著門前這位已經站了許久,已似一個雪人的年輕後生,遲疑的低聲自語道。
……
“張嬸,誰啊?”院內屋門開了,傳出一聲問。
張嬸拿手緊把著門,回身道,“不知道啊,問也不說,卻又不走的……姑娘你別出來……”
雪在下。
院子裡的雪,尚未清掃厚厚的堆積著足有齊腕深。
便傳來一陣稀嗦的腳步聲。
張嬸低低埋怨一句,“非要出來,可就打濕了鞋!”
一雙黛眉微蹙,她遲疑的自張嬸身旁探出頭去,只在門縫裡一眼看去……
是他?
竟是他……
他面色鐵青,雙目失距,一副憔悴恍惚之色,像是尚在夢中未醒的模樣……
隻這一眼,她不由得將手撫上了胸口,那裡卻就像是被刺扎了一樣的痛。
她怔怔的看著他,亦不說話。
張嬸看看她,又扭頭看看他……
她來回打量著門裡門外的這兩個人……漫天大雪中相對而立的兩個年輕人。
他們卻都不語。
張嬸便就是一愣。
隨即,她只是搖頭笑了笑。
張嬸是過來人,便伸手捂著嘴角的笑意,撂下二人不去管,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了自己屋裡。
……
“我……”蘇赫指了指門裡院內,“能不能……”
她遲疑了。
貝齒咬了咬下唇,她緩緩自門旁讓過了身子。
蘇赫在院中隨意的掃過一眼,他未在意這只是一處不大的小院,面前僅是尋常不過的幾間屋子。
“我睡一會,一會就好。”
他並未問她可不可以。
他自己覺得可以。
他下意識裡認為這沒問題。
他信手指了一扇門,她搖了搖頭。
他又指一扇門,她目光下沉垂了首,面頰上隱隱便就泛起一絲緋意。
她終就點了點頭,輕輕的歎了口氣。
蘇赫撣了撣身上的雪,在屋門前跺了跺腳,便推門而入。
……
紅燭的火苗,隨風搖曳。
那一盆燒至將好的火炭,散播著徐徐熱力。
正是盎然春意。
這一間屋,是她的閨房。
她緊隨在他身後,忽明忽暗的燭火輝映下,面上緋色愈濃。
她垂著頭,一雙手背在身後不停的來回絞著……
屋內一應陳設自是不容觀瞻,他也未望一眼,只是背對著她道一聲,“打攪了。”
床上錦被凌亂的翻卷著……
他觸手之際尚有一絲旖旎暖意,她方才想必便窩在這裡……
好似被那被褥燙了手,蘇赫收回了手,退開一步,便合衣躺在了床前的地上。
和那些時日,他就在她眼皮底下,睡在地上一樣。
蘇赫終於閉上了眼。
林靜姿便就站在一旁,久久的望著他。
“脫了衣裳,床上睡吧。”
沒有回應。
他打著細不可聞的微鼾,就如此這般沉沉睡去。
……
蘇赫隻睡了兩個時辰,便猛然睜開了眼。
她正在床邊坐著。
也不知她是不是就一直這般坐著,看著他。
她問道,“睡的可好?”
蘇赫聞聲起身,隻覺得雙眼發澀,揉了揉,又四顧著打量一番自己此時的所在……
待他眼中混沌盡去,回復清明之際,他方才依稀回想起自己今日恍恍惚惚的都到過哪裡,又都做了些什麽。
此時,未免就有些局促和尷尬。
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竟已忘了自己為何會來在她這裡……
他便有些倉惶的向屋門退去……
“你這是醒了?”
“唔……”
“既然是睡飽了,也醒了,你現在可知道這是哪兒?”
“我從昨晚到現在……這一天一夜都好像是在做夢……不知怎麽就走到了你的門前。景子……”
林靜姿當即面色一沉,“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個景子已經死在了風陵渡,我跟她不是很熟。”
聽她依然是這個口吻,蘇赫心下便有些不好受。
他沉吟著道一聲,“明白了。”
他又自嘲般的歎道,“闖了你的閨房,這確實沒臉……實在對不住。”
轉身,蘇赫便來到了院內。
他方要替她閉上屋門……
“你也說了這是我的閨房。這裡難道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你當我是什麽人,妓寨坐堂的窯姐兒麽?你要不要放下幾錠銀子?”
由此,蘇赫臉上便青一陣紅一陣……
立在院中半晌,他深吸了幾口雪中那格外清冽的寒氣,“你……要怎樣。”
林靜姿步入院內,自他身邊走過也不看他,冷冰冰的撂下一句,“吃飯,還能怎樣。”
……
院落局促,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民房,也就沒有單辟出一間飯堂。
就在廚屋裡,支著一張桌。
張嬸還在灶台上忙活著,見著他們進了屋,也不言語,只是笑著轉過身拿手中的布子抹了一把桌椅。
蘇赫趕忙道一聲,“打攪了。”
幫著張嬸張羅擺放著碗筷,林靜姿輕哼一聲,“你這半下午黑著臉闖進門來,不就是來打攪的麽。”
衝林靜姿使個不滿的眼色,張嬸矮身又抹一抹凳子,“公子,快坐著。飯菜都做得了,熱乎的。”
廚屋裡自然是熱乎的。
熱氣騰騰的讓蘇赫身上每一個毛孔都痛快的舒展著。
桌上擺著幾樣小菜,看著都是清淡爽口的,幾碟炸好的油餅油果顯然是為年節預備下的。
當蘇赫看到那一甕熬得軟糯的熱粥……
胃裡當即就泛了酸。
看到他衝著粥一個勁的眨著眼,林靜姿白他一眼,“這不是給你吃的,又犯的哪門子愁。”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