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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疾》第10章 接續上篇
  蕭明煥家裡的年節菜肴到底味道如何,蘇赫不清楚的,他壓根未動。

  兩壇酒卻是極為濁烈。

  喝一口下去,嗓喉間就如同灌下岩漿鐵水,在胸腹間又轟然炸開,腦子裡當即就嗡的一聲響如遭鐵錘重擊。

  蘇赫暗道一聲好!

  兩杯下去,酒意盎然之際,蘇赫卻就變得安靜了下來。

  想起方才自己那句話,“我就一個人……”

  他此刻不禁百思不得其解,這好端端的也就不到半年之間,他怎麽就會成了一個人……

  思念親人,回憶過往,皆能佐酒,他便一杯一杯的喝著酒。

  這酒就在口中有了百般滋味。

  之前他想都不敢想的那些往事,此時好似酒裝慫人膽,他逐一翻撿起細細的想過一遍。

  這口中的酒,就只剩下苦味了。

  那是兩行濁淚自臉頰滑入了口中。

  混著酒與淚,蘇赫喝盡了兩壇酒。

  準確的說,最後一杯尚在手中,他便已然醉死過去。

  ……

  他猛然間看到暗門開了。

  他一躍而起……

  他當然已醉得不能一躍,所以他仍在榻上。

  接著他便依稀看到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身妃色長裙的阿依夏!

  蘇赫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想她了。

  是的。

  方才喝酒之時,他就很想見她。

  他似有很多話要同她講,那些話淤積在心裡已很久,此時混雜著濃濃酒意,端的是百味雜陳。

  她就真的來了!

  “見到我,是不是很吃驚,會不會很意外?”她站在榻前,望著他笑盈盈的問道。

  “我為什麽要吃驚……你此去哈爾密王城禮佛……這個由頭找的很好……很好……”他有些顛三倒四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此時又是何年何月?

  看著她,眼前模模糊糊的,蘇赫卻有些疑惑,“只不過……你怎麽穿著夏人的衣裳?”

  她解下白裘披風,在他面前攤開手旋個圈兒,“好看麽?”

  “好看,你穿什麽都好看……只是莫要轉圈了……頭暈……”

  她得意的瞪他一眼,“我不來找你,你就沒想著來看看我?”

  蘇赫嗓吼間湧上一個酒嗝,頓時散出一股酒氣,卻是無奈,“這時節正是商隊往來的時候……寨子裡事兒太多……秋天吧,下了雪,我去高昌找你。”

  她忽然就面色一冷,緊盯著他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你以為你現在哪裡?”

  她為什麽會這麽問?

  蘇赫腦海中一片混亂,他醉眼微眯,竭力的打量四周……他隻覺得周遭的東西都在不停的轉動,心裡卻是莫名的酸楚,他誠然道,“我不知道……但是,你能來就很好。”

  她便看著他不停的冷笑。

  “沒想到你蘇赫居然有一天也會變得這麽慫,你當你還是黑風?!”

  蘇赫不禁茫然。

  他好像確實已經不是黑風……可是他不是黑風又能是誰?

  他分辨不得,阿依夏的話語中為何他是黑風,他便慫了?

  他又什麽時候慫過?

  下意識的,他狠狠的晃了晃腦袋……

  “你到底有沒有想我?”她湊近了問他,她知道他喝了很多酒,她也很清楚醉成這副模樣的男人不會說謊話。

  “有。”

  “你有沒有後悔,當初沒有來帶我走?”

  “我有來帶你走!我拚了命從樓蘭趕回來要帶你走……”他的腦海中一片混亂,

僅是依著直覺繼續說道,“沙漠裡風沙很大,死了好幾個弟兄……什麽都看不清……東西都丟了……鷹笛宰了匹駱駝……”他竭力的回憶著,“我們頂著駱駝皮撐了下來……隻活下來我和鷹笛……”  聽著他斷續模糊的話語,她的眼眶中便盈出了淚……

  她一把抓住他的肩頭,她的指甲深深的摳進了他的肉裡,她恨聲道,“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他一言不發的只是喘息著,最終隻說一句,“晚了……我回來晚了……說了又有什麽用……”

  阿依夏杏眼圓睜,她厲聲道,“我來到大夏京城,進了皇宮……你有沒有恨過我。”

  “沒有。”蘇赫重重的搖了搖頭。

  “你為什麽不恨……是不是因為你從來就沒有在乎過。”

  “在乎……所以不恨。”

  阿依夏身子一軟,便坐在了他的身邊。

  她端起了桌上的那杯酒,“來,我們喝酒。”

  蘇赫抬頭望了望,“只剩一杯,怎麽喝?”

  她便衝他笑了,“當然是同從前一樣,我喂你喝。”

  她笑起來還是那樣美,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然而酒在她的口中,又渡到他的嘴裡,他喝起來味道卻沒有那麽烈了,反倒是帶著一絲絲的甜意。

  “你身上好難聞。”她蹙起了鼻尖。

  “唔,有一個人說我是個髒人……要我今後要盡量要活得乾淨些,顯然我沒能做到……”蘇赫腦子裡的時空錯亂著,便就脫口而出。

  “是個女人?”她眉頭皺了皺。

  “是個女人……我現在,想要女人!”

  阿依夏忽然就笑了,“那我是不是女人?”

  “是。”

  “你想不想要我?”

  蘇赫便沒有再說話。

  他開始脫去她身上的衣裙……

  他的動作很粗野……

  “別!慢慢來,不能扯壞了我的衣裳。”

  他便脫的很小心。

  她身上的衣物不多,裙子就脫的很快。

  她只是愣愣的任由他動作著,說了句,“你膽子真大。”

  蘇赫只動作,不說話。

  她咬牙掙扎著說了句,“我現在是天可汗的女人。”

  蘇赫雙臂一緊,將她一擁而起,抱著她便倒在了床上。

  他和她之間再也沒有一縷相隔,“誰的女人?!在咱們北狄……只有兩種女人。”

  “你的女人和別人的女人。”她緊緊摟著他,替他答道。

  “對,那麽現在,你是我的女人。”

  這個理由好像叫人無法辯駁,阿依夏其實也不想去辯駁。

  “你先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有很多女人。”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能不能先讓我進去,咱們一邊做,我一邊說……”

  這個理由好像叫人無法拒絕,此時的阿依夏已經沒有能力拒絕。

  她已化作一片迷人的泥濘沼澤……

  於是他與她說著傷心的過往,做著快樂的事。

  在痛並快樂之間,他們哭了又笑了。

  他們做了很多次。

  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蘇赫記不清了。

  他隻記得這個夢很美,很香豔。

  他隻覺得蕭明煥的酒真是不錯。

  ……

  已過子夜,正是醜時。

  深夜裡,京城中依舊有零星的爆竹聲響起。

  嚴守臣一世沉穩,此時身在暗處更是不動如山。

  李夫人猛的俯身榻前,低低的慘叫一聲,“我的兒……”

  當這聲哀嚎在屋子裡響起的那一刻,他便瞬時顯得老了很多。

  不假於色,他早已修煉至深,所以眼瞅著嚴俊卿在病榻上輕輕吐出了最後一口氣,他僅僅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臉頰間的兩道蛇紋騰起,嚴守臣轉身出了屋子。

  守在外間的張松此時也知曉嚴俊卿這便去了,湊上身來之時,嚴守臣腳步沉沉自他身旁過,“去茅舍。”

  ……

  茅舍的一個好處,就是即便是曾經毀了,重搭一座也不費事。

  人故去,有沒有輪回,能否再來世上一遭,卻沒有人知道。

  池塘岸畔,茅舍重建如初。

  天際將明,茅舍裡冷得滲人,甚至黯淡的燭火都似乎泛著寒青色。

  在不置火盆的茅舍中,凍得令人牙花打顫的冬夜裡,嚴守臣邀張松吃瓜。

  他自己此刻便就在吃瓜。

  吃一牙已被凍成冰碴的嶺南香瓜。

  張松不敢吃。

  卻不是因為怕冷。

  是因為這瓜吃不得。

  逢年節,自宮中年飯宴中恩賜的酒水菜品,無一不是浩蕩皇恩。隻當供奉在家中祠堂先祖靈位之前,焚一柱香,正是光宗耀祖的無上恩典。

  然而,嚴守臣不僅將其隨意丟置在這茅舍的桌案上,還大切八塊,捧一牙在手啃食的嘖嘖有聲。

  “還是比較甜的,張先生請。”

  “國公……這……”張松便有些為難。

  “張先生是在意這半瓜之賜。”放下手中的瓜皮,嚴守臣拿起帕巾擦拭著嘴角,“景文可曾見過我在這茅舍內吃喝過東西。”

  “這許多年,未曾。”張松如實答道,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麽從即日起,這茅舍中便要夜夜有瓜吃,就要這嶺南香瓜。”

  “國公的意思是,從此不忘聖上的賜瓜之宜。”

  “正是。張先生古今博聞又豈會不知,太宗賜瓜之時,杜相已死,此瓜便是置於杜相靈位之前。是以,聖上已明喻我當以死謝恩,又或者唯有我死後方能位晉名臣之列。”

  張松唯有低頭。

  “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嚴守臣信手指向桌案。

  桌案上擺著幾封手書,皆是嚴守臣親筆所寫。

  “派妥當之人,火速送去。”嚴守臣在桌案後對張松沉聲道。

  目視著那幾封手書,張松面露凝重之色,既然這其中兩封,一封是給甘陝總督嚴守製,一封是給撫遠大將軍嚴峻傑……那麽,嚴守臣顯然主意已定。

  剛把這幾封手書妥帖的揣進懷中,張松回身一望,卻是李夫人到了。

  眼睛紅腫著,李夫人面帶戚色,“張先生,能否暫且行個方便。”

  張松望了嚴守臣一眼,便依言退出茅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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