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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疾》第86章 驟然冬雨
  “臣不敢勞父皇費心……咳咳……罪臣舊疾難除,已是習慣了。”

  “圈禁這麽些年,你的膽子倒是愈發的大了……”久久的看著他,蕭鴻辰緩聲道,“既然言必稱罪,明知有罪,還敢不招自來擅自出府。這便是討打了。”

  聞聽一個打字,蕭逸身子不由得晃一晃,卻依舊平心靜氣的躬身道,“罪臣自知無顏得見陛下……可既為人子,明知有打卻必須要來。此刻能見得陛下龍體萬安,罪臣甚感欣慰。這一頓打,臣受得。”

  蕭鴻辰便轉首向康佑福道,“你都聽到了。就備置在殿外。獻王去殿之時,杖三十。”

  杖,三十!

  “聖上……這……”康佑福不禁愣了,杖三十……就獻王這癆病身子骨,莫說三十杖,怕是十杖便要了命去……

  “嗯?!”蕭鴻辰不悅的低哼一聲。

  “父皇!”蕭曜亦是驚了,他不管不顧的衝進殿來,上前撲身跪倒在榻前,“皇兄即便有罪,如何挨得下三十杖……請父皇收回聖命!”

  見得蕭鴻辰面有厲色,蕭曜跪行一步,“父皇一定要打,打我吧!皇兄萬萬受不住……請父皇垂憐,皇兄的身子……”

  “臣,受得!”蕭逸跪擋在蕭曜的身前,毅然言道。

  隻這一句,他便急忙掏出袖中帕巾,急咳不止。

  蕭鴻辰見狀不禁冷笑一聲,“你二人倒是兄友弟恭……”

  他側望康佑福一眼,“如何?朕如今連你這老狗也指使不動?”

  康佑福無奈垂首,“老奴……遵旨。”回望二王一眼,大氣兒也不敢出的俯身倒退著出殿而去。

  “你去東閣候著吧,再多言一句便連你一同杖責!”蕭鴻辰不由分說的對蕭曜言道,“獻王今日如若挨得過,便勞你送他回府。”

  ……

  閣內隻余蕭鴻辰、蕭逸父子二人。

  西暖閣頓如寒窟,那絲絲暖意已是蕩然無存。

  “你可怨恨朕?”

  “回陛下,未曾。”

  “是未曾,還是不敢?!”

  “回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自小就懂得。”

  “隻你與朕在此,大可不必再說違心之語。既然你有前來領刑的覺悟,也有受杖的膽色,朕也不想再聽假話。”

  “圈禁雖苦,陛下對臣實則回護至深,臣亦懂得。咳咳……沒有當年的圈禁,只怕臣如今早已在黃土之下,再也無緣得見天顏。”

  冷哼一聲,緊握了握手中的書卷,蕭鴻辰盯著蕭逸直言道,“可是你做下的。”

  這無頭無尾的一句話,蕭逸卻絲毫不覺詫異,亦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即便道,“祭天行刺之事,朝臣雖不敢言卻皆有腹議。聞言,那便是嚴國公所為。”

  “回答我。”

  蕭逸沒有抬起頭來,“是。臣以為,如此手筆,確像是嚴國公做下的。”

  “朕隻問這最後一遍,是不是你做下的。”蕭鴻辰一字一頓的沉聲道。

  蕭逸仗膽抬頭看了一眼蕭鴻辰此時的臉色,隨即便深深垂下頭去,“臣,死罪!”

  “豎子,好膽。”蕭鴻辰霍然起身,上前一步,抬手便將書卷劈在他的臉面上……

  ……

  蕭逸捂口連聲輕咳,手中帕巾上已現絲絲血跡。

  他卻垂首輕笑,“謝陛下不殺之天恩。”

  “你以為朕不忍殺你?!”

  蕭逸搖了搖頭,“非是陛下不忍或不欲,只是臣隨時都可以死。”

  “既然不怕死,

又為何久病不愈?”  “陛下怕是忘記了,臣從來膽小。然則陛下賜死,臣乃是盡忠盡孝,何懼之有?故可坦而受之。如若死於佞臣宵小之手……咳咳……臣就怕的要死,所以這病便一直好不了的。”

  “佞臣宵小亡故之後,你的病便會好了?”

  “應該是的。”

  蕭鴻辰面現譏諷之色,“可是當年自你家中翻出的草扎小人,背後卻貼著你兄弟的生辰八字……何其毒辣可憎!可憐他方才卻還要替兄長挨板子……”

  蕭逸怔怔的望著眼前的地面,一字一頓的言道,“臣弟終就無恙……臣的元妃當年少不更事……她為此已然搭上了性命。”

  舊事重提,蕭鴻辰的眼中此時盡顯倦意。

  閉目良久,他緩緩坐倒在龍榻之上。

  這位心懷不忿的庶出長子,將他自己的身子骨折騰成這副鬼模樣……從來面似恭謹不置一絲錯處,背地裡卻心狠手辣膽大妄為……

  這逆子此時此刻依舊不對自己說出當年之實情……他早就對此子失望之極。

  蕭逸偷眼望去,已盡知蕭鴻辰之意。

  他將帕巾仔細的塞回袖中,“臣隻做該做之事,不問對錯……蕭仲康該死!臣得知,嚴守臣已暗地裡做下諸般布置,勢要蕭仲康命喪當場。此次能借嚴守臣之勢,實在機會難得,是以臣便不得不鬥膽設下當日之局。只可惜……”

  “所以你不惜假意行刺於朕?!”

  “臣自然知曉陛下定然無恙。”

  蕭鴻辰冷哼一聲。

  “臣之所為,在陛下眼中自然是粗鄙不堪,只是事情總是得有人去做的。此次除了前來領杖之外,臣亦想知道陛下對蘇赫是否還有其他安排。”

  蕭鴻辰在此一問之下,竟似有些語噎……

  “這也是你能問的?!”

  蕭逸不緊不慢的撩起王服下襟,複又認真的跪倒在地,“如此臣便知曉了。陛下,容臣多說一句,子峻……”他頓了頓,將下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他轉而又道,“臣,懇請父皇為五皇子遍請名師,悉心教導,嚴加教誨。蘇赫雖可破局,然則長在域外,其心難測,請父皇慎度之。”

  兩道騰蛇自唇角乍現,蕭鴻辰怒了,怒極而笑,“你今日看來真是活膩了……”

  額角觸地,蕭逸輕聲道,“即便冷灶,也總是有人來燒的。就像是賭坊間,台面上莫管是莊是閑,牌面好看與否,願意下注的人總還是有的。臣這些年,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事……今日不知能否挨得過……是以罪臣妄言多說了兩句,請陛下息怒。如今局已破,嚴賊當會異動……臣當以一死,為陛下臨朝之日,賀。就此拜別陛下。”

  他拜了又拜。

  三拜九叩之後,蕭逸便在蕭鴻辰面前徑自起身,退出殿外。

  看著他身上那愈顯寬大的王服,袍角的福山壽海紋飾閃過在門檻處,隨即不見……蕭鴻辰深深歎了一口氣。

  止怒?

  他又怒從何來。

  天家從來便是如此。

  這一幕幕周而複始……與他當年又有何異。

  ……

  “去王服。”殿外執杖內侍那尖細的聲調響起。

  “咳咳……不消,我自己來就好。”蕭逸無悲無喜的聲音隨即便飄進了閣內。

  “哥……”

  閃身入閣的康佑福,躬身在殿前,“聖上……”

  蕭鴻辰拾起地上的卷冊,返身於榻前,“打。”

  他微微闔上雙目,背負於後的手,終就是輕輕擺了一擺。

  康佑福瞅見,眼前一亮,便復出閣外……

  ……

  杖聲響起。

  卻不沉悶,頗有幾分響亮之意。

  縱然如此,杖在血肉之上安能不痛。

  然而殿外除了杖責之聲,卻再無其他響動。

  蕭逸沒有昏過去,他牙間緊咬的帕巾已透出絲絲血跡,一身素白中衣之下早已血肉模糊,他卻一聲未吭。

  殿內。

  掌中冊頁翻動發出聲聲脆響,蕭鴻辰卻一個字也未看進去。

  ……

  天氣變得很怪。

  祈雪第三日,延綿數日的烏雲終就要緩緩散去。

  雪未下。

  令京畿數十萬百姓徹底失望之余,卻淅瀝瀝滴答了近半個時辰的冬雨。

  雨未停,寒風再度襲來,氣溫隨之驟降……竟是這個冬季最冷的一日。也有人說,隻這份冷,近些年的冬天也是少見。

  京畿四處皆結上了一層薄冰。

  這本是晶瑩剔透的可人之物,卻令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冰面上,跌斷腿腳的老翁,碰破頭頸的稚子,令京畿的骨傷大夫炙手可熱……

  是夜大寒。

  京城之外,蝸居在棚戶中苦熬這個冬日的各地流民,已是慘絕人寰。

  隻三日,牆不遮風,衣不擋寒,連一捧碳也買不起的流民凍斃了上百人。苟延殘喘,奄奄一息的不計其數。

  漸有民變之勢。

  京城九門,已是處處嚴防死守,不時便有匯聚成群的流民衝擊城防,他們以為只要進得城中便可尋一處避寒之處,怎也好過活活凍死在城外。

  提督衙門下了數道禁令,要城防軍、城門司馬竭力克制……兵勇們卻發現, 這些苦熬了近一季的哀民根本就是推則倒,碰則傷,隻為保得城門不失,倒斃在各處城門的流民近也足有數百。

  天下嘩然。

  ……

  “這些事,卿於閣內自決便是,又何須問朕。”

  養心殿內隱隱墨香依舊,卻筆硯皆乾,蕭鴻辰未作書畫亦未執卷,指尖點著龍座扶手處向座下蕭仲康言道。

  “陛下……京外流民聚集足有數萬之眾,一旦有變……”蕭仲康猶豫片刻,抬首道,“隻憑九門步軍兵馬怕是難以抵擋,是否調京畿六軍入京鞏固城防,臣不敢自專,尚需陛下的旨意。”

  “臣亦有此議。”殿外聲響,嚴守臣邁步入得殿內參拜禮畢,又衝蕭仲康點首示意,隨即立身於座側,“陛下,九門步營亦有京城安防之責,提督錢志近日數次上報,言京中、城門兩處調度已是首尾難顧,六軍之中抽調人馬拱衛京城已是刻不容緩。”

  蕭鴻辰看著殿內兩位朝中柱石齊聚,不由得向椅背上靠了靠。

  “陛下明鑒,”蕭仲康奏道,“按例,凡六軍入京,需有一位皇親宗室執領兵符……”

  嚴守臣一步踏出,向蕭鴻辰躬身諫言道,“親王殿下便是宗室,又有輔政之重責,臣以為入京兵馬當由裕親王親領。”

  蕭仲康於此間套路自然是再撚熟不過,聞聽嚴守臣如此言說,他當即直言道,“國公謬矣,某如何能有統軍之德。陛下,秦王已是當用之年,早該拔出來歷練一番,臣以為兵符置於秦王之手正是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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