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四海斜眼瞅一瞅遠處的柳仙兒,“如意坊那邊,我去打招呼,從今往後這柳仙兒……”
錢四海為人很四海,他當即一咬牙,“這樣,替大人贖出來,您指個地兒晚上就給您送去。”
蘇赫此時就在花台居中落座,他始終就是那副咧嘴而笑的模樣,久久的看著終於放下身段的錢四海……
“錢四爺早這麽辦事多好,咱們說不準還能成為朋友。”蘇赫聲音很大,他知道此間有不少人正豎著耳朵聽著。
錢四海恬著胖臉笑道,“那敢情,就怕是高攀不上大人……”
“如果說這件事就想這麽算了,那是你錢四爺還不太了解我。”蘇赫翹起了二郎腿,“也是很無奈,我總給人講,從前在北狄是做什麽的,好像從來沒人當回事。”他看著錢四海,“不過今夜過後,這京城中應該就能知道,我蘇赫從前就是個馬匪。不是不能惹,是惹了之後要考慮好後果。”
錢四海臉龐上的肉,恨得抖了又抖,他竭力吸一口氣生生的忍住,“要麽,蘇大人劃個道兒,您看今兒這事兒怎麽辦吧。”
“知道你憋的很辛苦,也清楚你這始終不緊不慢的跟我這兒廢話其實是在等……”蘇赫不禁呵呵笑了起來,“在等誰?秦王?還是你那老爹?!”
“你!”錢四海被蘇赫這一句道破心機,終於再也繃不住了,“做事留一線,蘇大人!我錢四海……”
“打住吧!”蘇赫擺了擺手,“我發現你們京城人,特別喜歡說狠話……怎麽,這麽做很過癮麽?”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這采薇亭,今晚我就給你拆了。”
錢四海愣了那麽一瞬。
他臉色數變,忽然就放聲狂笑,“蘇赫!你不要欺人太甚!拆我的采薇亭?!就憑你們這一幫禦前侍衛?!你真當這侍衛統領是個多了不得的一品大員?!”
蘇赫看著他,咧著嘴笑道,“怎麽著,最終還是裝不下去吧。錢四爺,約摸著時候也差不多了。不然咱們一起出去看看,步軍五營的人馬差不多該到了吧。”
……
柳仙兒很精神。
她早就倦意全消。
她已經許久沒有如此精神。
這采薇亭不管鬧成何等模樣,她也不會怕。反倒是那雙嫵媚的鳳眼,緊緊盯著人前的蘇赫……
看也看不夠似得。
豎耳聽見他說要同錢四海出去,她甩脫隨身丫鬟小翠緊緊拽著她的手,遛著邊也往外走,竟也想著跟出去瞧瞧熱鬧……
“柳姑娘,這邊請。”蘇赫身邊的張子涵不知何時自她身前冒了出來,“銀子張嫲嫲已經收妥了。我家大人,請姑娘先去侍衛府候著。”
……
“錢四海,我想知道他們憑什麽抓我回去?”蘇赫向他認真求教。
夜幕沉沉。
采薇亭門前。
門廊上挑高的一排大紅燈籠之下。
步軍五營的兵勇已經列隊完畢。
黑壓壓的兵勇持槍林立,一眼望去足有數百之多,一名校尉安坐於馬上一動不動,面色不虞的看著錢四海身旁的蘇赫。
錢四海早就心中大定,他傲然對蘇赫笑道,“蘇大人說笑了,巡防五營的兵馬怎麽敢請大人回去。采薇亭乃是京中正經商戶,開門做生意只求發財賺銀子。可是今晚有禦前侍衛一乾人等在這采薇亭酒後尋釁滋事……店中掌櫃小廝苦勸不下,這幫侍衛更揚言要拆了采薇亭……”
他衝蘇赫抱了抱拳,
“蘇大人當然知道,咱們大夏與那域外狄蠻之地不同,是有王法的!有那凶悍之徒,仗著禦前侍衛的身份,打傷神策軍中郎將不說,更將人擄掠而去……簡直無法無天,罪該當誅!蘇大人,您說這等事端,九門提督衙門該不該管呢?” 錢四海混跡在這京城之中,對這些辭藻套路自然是再諳熟不過,張口就來,滴水不漏。
蘇赫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說的好!看來錢四爺方才在裡面所說的那些個揭過此事的話,我此刻即便是想接受,也沒機會嘍?”
錢四海看著他,好似在看著一個傻子……
他奇道,“方才?我有說過什麽?”
“明白了,此刻誰的人多,誰說了算,是這個道理吧。”
錢四海不由得放聲大笑,“應該是誰的地盤誰做主才對!”
此時一名護衛急匆匆自遠處而來,看了看錢四海,又看看了他身側的蘇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說!怕什麽!”錢四海朗聲道。
“四爺,沒趕上……那位薛將軍走的很快,他有樞部官牒在身,已經出城了……”
錢四海低聲罵一句,廢物!面色隨即一變,衝階下沉聲道,“朱校尉,還不進去拿人,更待何時?!”
那名姓朱的校尉當即翻身下馬,也不言語,便衝身後揮了揮手。
蘇赫抬步便擋在采薇亭的門前台階之上,“誰的地盤誰做主,說的好。咱們今天就看看這大夏京城,究竟是誰的地盤。”
他話音一落,地面便暗暗的震動了起來。
一顆小小的石礫,在地上不住的彈起,又落下。
它徑自彈上了石階。
越蹦越快,越蹦越高……
隨即,在采薇亭內的人,也都感覺到了這種奇異的震動。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已經有人衝了出來……
然而當他們步出門外的那一刻,便驚詫的又想退了回去。
陸續有人出來,又有人想回去……采薇亭的門前便亂哄哄擠作了一團。
……
朱校尉,在軍中多年,他當即覺察到不對。
凝神之際,他忽然驚道,“騎隊?!”
哪裡來的騎隊……
除了周遭的京畿六軍,這城中的九門兵馬皆是步軍,禁軍的騎軍建制也早就取消,在這京城之中,遍布寬窄巷道,即便有騎軍也是毫無用武之地。
錢四海也有同樣的疑惑……他隨即便想到,難道是神策軍?
神策軍來的如此之快?!不可能……沒有樞部的調度文書和兵符,整隊的兵勇那是連軍營轅門也不能隨意調出的。
……
當所有人看到騎軍來臨的那一刻,均是驚的倒吸一口涼氣。
夜色之中,三騎一排,便將這街道塞的滿滿當當……
那一個個巨大的身影,好似鐵塔一般,卻比夜色更為黝黑。
好似一隻隻猙獰的上古恐獸,人馬的口鼻出噴出一股股朦朧的白氣……
為何會是這樣……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在一片驚呼聲中,靠的近了,所有人才算是看得清楚……
這不是像鐵塔,這根本就是一座座移動的鐵塔。人馬皆覆著漆黑的甲胄,連面門口鼻都遮覆的嚴嚴實實。
粗重的馬蹄邁著整齊劃一的腳步,一步又一步,速度不快,卻好似永遠也不會停下來。
無論前方是高山還是深淵,他們勢無可擋,無堅不摧。
九門兵勇當然不會是高山,也不是深淵……他們自然擋不住。
朱校尉喊出不可思議的一聲,“鐵……鐵浮屠?!”
隨即,他們便敗了。
不是一觸即潰,鐵浮屠尚未走到采薇亭的燈光之下,他們就潰退了。
卻往哪裡退……
街道的另一頭,頓時湧出近似無數的騎軍,他們不是鐵浮屠,他們一個個均是身著黑皮大氅,頭帶貂帽,像是戰前衝鋒,馬蹄聲如瓢潑大雨一般,呼嘯著疾馳而至!
眼見得就要衝撞至九門兵勇的身前……
勢要將這些早就瑟瑟發抖,鋼槍拿捏不穩的步軍活活踏死在馬蹄之下……
當先一騎,扯起韁繩,他胯下那匹高頭大馬頓時一個急停,人立而起!
唏律律!嘶鳴一聲。
那碗口大的馬蹄,就自朱校尉的眼前落下……
朱校尉隻驚得俯仰之間,便覺得自己的褲子,竟莫名其妙的濕了。
“將軍!”托雷也不下馬,衝蘇赫一抱拳。
“將軍!”馬騰身在玄甲重鎧之中,鐵鑄的雙拳當胸一擂,砰然作響。
被夾在當間,好似一群鵪鶉般擠作一團的九門步軍,手中鋼槍再也拿捏不住,嘩啦啦落了一地。
“你們……你們是哪裡的兵馬……”朱校尉像個女人似得尖聲叫道,“反了……反了!”
“反了?”蘇赫咧嘴笑道。
他一招手,托雷身後一人翻身下馬,快步來到蘇赫身前,隨著眾人擠出門外的蕭明煥定睛一看……正是鄭千凝!
他自身前霍然展開一個卷軸,燈火之下,所有人都瞧的清楚,鵝黃色的絹布上,重墨書寫著三個大字——親軍營。
在這三個字的旁側,蓋有一方大印!
那朱紅色的印字無比清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要不要再看清楚些?”蘇赫背負雙手,看了看已經嚇傻了的錢四海,又看了看階下的那位朱校尉,“禦筆親題,親軍營。你說誰反了?當眾誣蔑聖上親軍,構陷忠良於不義,你可知罪?對了,錢四爺……”蘇赫轉身望向已經癱若一灘肉泥的錢四海,“這是誰的地盤?是聖上的,還是你錢家的?”
“扶他起來,讓咱們錢四爺親眼看著。”蘇赫衝親軍營的騎勇們一揮手,“給我拆!拆不掉的,砸!砸不碎的,搬走!”
他旋即轉向自己身後的一眾侍衛們,冷聲笑道,“你們也都給我看個清楚明白。從今往後,任誰敢惹禦前侍衛?!是樓咱們就拆掉,是府咱們就踏平!要讓這京城都知道,這就是我蘇赫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