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自古秦地,民風彪悍。
竇家,平谷縣郊,百年望族。
寶順二十一年,二月初二,竇纓鬧市縱馬傷了人。
這對於歷來橫行平谷縣的竇家而言本不是個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竇纓卻被縣衙收監下了獄。
當日下午,竇家管事便進了縣城,按例交銀子贖人。不成想,人未贖回,管事卻被衙役毒打一頓逃回了竇家莊。
聽聞長子竇纓已在縣衙裡被打得奄奄一息,竇家族長竇佔奎盛怒之下盡起莊裡民團和族人三百余,當夜便圍了平谷縣。
平谷縣城門之外,四下裡火把徹夜不息,竇氏族人嘶喊了一夜,要縣衙放人。
二月初三,天剛亮,城頭裡扔出了竇纓的人頭。
竇佔奎當即暈闕墜馬。
二個時辰之內,圍在縣城外的人馬就已有數千人之眾。
未時,城破。
縣衙內一眾官員四散而逃,竇佔奎於平谷縣揭杆起事。
竇家殷實,竇佔奎散盡家財,盡起存糧,短短數日便聚齊周邊流民兩萬余,連克近鄰府縣七座,直逼隴西州府而來。
有黑烏,能人語,躍上枝頭連呼數日,“大秦興,立秦王。”
萬人皆聞。
竇佔奎匯聚人馬逾萬眾,圍攻隴西十數日,城破。
二月二十三,隴西城頭豎起大秦戰旗。
三月十八,竇佔奎率麾下五虎將與甘陝總督嚴守製兵馬會列六盤山。
瘦虎楊震出奇兵,率騎軍萬余突襲甘陝大軍後隊,病虎張挺率陷陣營自右路殺出,竇佔奎中軍進逼之下,嚴守製一觸即潰,大敗,退守鹹陽,閉關不出。
自此,竇佔奎席卷甘州,擁十萬眾,自立秦襄公。
……
五月,楚地、兩江、魯、豫各地流民亂軍四起,硝煙彌漫。
五月十五,竇佔奎大秦軍進逼西都。
如此態勢之下,中原各路亂軍均以大秦軍為首,四下聯絡,遙相呼應。
中原大亂。
京畿震動。
……
撫遠大將軍嚴峻傑自蜀地發來加急軍報,西戎兵馬屢屢越境叩邊,有異動之勢,蜀地岌岌可危,欲出蜀兵平亂,以防西南有變。
征西大將軍白方朔奏請朝廷,欲盡起邊軍,入甘陝協助總督嚴守製剿滅大秦軍。
禦北大將軍徐凌,言去冬漠南似有異狀,值此冰雪消融之際欲請一軍深入漠南腹地一探虛實。
京城之中萬民忐忑,百官惶惶,一時間流言蜚語、各色消息鋪天蓋地的湧在街頭巷尾。
這大夏的天,在這個夏季像是要變了。
……
自近衛軍轅門處四下望去,去冬之時京城外的流民已然走的一個不剩。
散布四野的窩棚,垮塌破敗,一派蕭瑟。
遙望官道之上,騰起煙塵如龍。
不多時,隆隆馬蹄聲由遠及近,招展的旌旗之下,一隊隊騎軍次第而來。
先前一隊兩千騎,人高馬大,縛弓,配刀,皮甲外罩黑氅,頭戴貂帽。
再三千騎,著鱗甲,腰系短刀,馬掛長刀,人人一副神臂弩在身背處。
後一千重騎,著玄鐵甲,執重斧,人馬過處大地震動。
其後千余騎,卻是雜色衣衫,各式武具,多是面目可憎、獐頭鼠腦之輩,亂糟糟跟在騎軍身後。
再往後,成群的備馬,整車輜重,近似排到了天際邊……
自轅門入營,騎軍便源源不斷的湧進了數個時辰。
稍後,塵歇。
方有兩面大旗飄擺而至。
左一面皇家近衛軍
右一面鑾儀衛大將軍蘇
蘇赫身在火龍駒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把玩著指間的金蠶子。他翻起眼瞼,懶洋洋的望了望轅門處那位顯然等了他許久的一員老將,衝身後的紅衣監軍印能使過眼色,便提馬來到近前。
“我說郝將軍,你這麽大年紀,閑著沒事不家裡呆著榮養,有事沒事淨往我這軍營裡亂竄,算怎麽個事兒。”
皺著眼眉,瞅著蘇赫身後緊緊跟著的三位黑氅,皆是狄人之貌、鷹視狼顧之輩,卻是面生的緊,郝戰抬臂一指便張口罵道,“你個小蠻子!怎得這一趟去了這些時日!”卻又顯得心癢難熬的湊近了低聲問道,“此次去,戰況如何?還不擺下酒菜,細說一番,也讓老夫痛快痛快。”
“我這來回奔襲千余裡,蕩平魯境各處山寨馬匪。累的稀松,這馬都沒下,你就要酒菜痛快……能要點老臉不?”
郝戰絲毫不以為忤,哈哈大笑道,“不然徑直去我府裡一敘,如何?”
“少來!”蘇赫擺了擺手,“你那好兒子見著我一副殺父仇人般的臉色我可受不了……幹啥,又想塞個美妾給我?我拜托你省省吧,你敢不敢納幾房年輕點的……”
這事關‘美妾’,郝戰的臉面就確實有些掛不住了,“嘿!我說你小子別不知好歹!”
蘇赫卻一把摟住他的肩頭,低聲道,“弩騎當用!”
郝戰的雙眼間頓時就是一亮!
“果然?!”他趕忙悄聲問道。
“果然!”
心下的那股子妥帖舒坦,頓時就讓老將軍郝戰撫髯自得,他與蘇赫並轡而行馬踏轅門,卻又低聲嘿嘿一笑。
蘇赫聞聽之下,斜眼望他,“你幹啥笑得這麽奸詐?”
“你小子的麻煩來了。”
“呵呵。”蘇赫不置可否的乾笑兩聲。
“呵呵?啥意思?”
“意思就是我好怕!”
“哼!你小子,又被當廷彈劾了!”
走在頭裡的梅監軍聞言回頭望一望蘇赫。
“魯地過來的奏折罵的你狗血淋頭,讓人覺著甚是過癮啊。”郝戰挑著眉眼衝蘇赫低聲道。
蘇赫便歎了口氣,“是說我大軍過境,見亂民圍城而不救,視而不見的事兒吧。”
“活該!你瞅瞅你的軍馬,近衛軍大旗之下耀武揚威,飛揚跋扈,別人不參你參誰!”話雖如此,郝戰湊過身來頗為關切的低聲問道,“不過,這魯地可到底是怎回事?”
蘇赫搖頭,“你叫我怎麽打?那些又不是亂匪馬賊,一個個舉著鋤頭棍棒的都是當地百姓,掄著家裡柴刀菜刀的都有……就這,當地州府嚇得城門緊閉,要不就四下哄逃了……”
“你就當沒看見?”
“我這是去練軍!凡單是有點異動的山匪水寨,都盡屠了……可對這所謂的亂民,我的軍馬下得去手麽。”
帥帳之前,自有親軍上前服侍著這兩位將軍下馬,蘇赫與郝戰並肩而立。
目視著營盤內泛起的煙塵漫天,心系國事,郝戰不由得無聲歎息。
“請吧,這弩騎戰法還得跟老將軍仔細說說。”蘇赫拽起郝戰的衣袖步入帳中。
他身後那三位黑氅徑自去了。
八位親軍虎軀晃動,於帳前豹眼園瞪,手扶刀柄,左右分列而立。
十步之內,再無人等可以靠近。
……
禁軍統領郝戰並未去職,僅是因祭天之變,勒令家中榮養,由侍衛府署理禁軍事宜。
蘇赫去禁軍接印之時,便在轅門前與老將郝戰一對一的指著鼻子破口大罵……
足足對罵了半個時辰,卻罵出了一對忘年交。
其實二人心裡皆清楚,他們均是景帝蕭鴻辰的人。
蘇赫此時人馬過萬,皆是精兵強將。尤其那陌刀營的秦駿,竟是前朝名將秦廣域之子,為人脾氣臭,一張大嘴口無遮攔,兵法韜略卻無不精通。自神武軍調入的薛丁山亦是相當不俗,秦薛二人均已是近衛軍領兵大將。
蘇赫卻發現一個致命的問題。
他善騎軍,然而軍中善騎射者將將隻湊出三千騎貂帽。正是郝戰一席話,讓蘇赫的近衛軍有了秦薛二人駿麾下的七千弩騎。
“域外狄人,遊牧而居。隻身放牧,來去百裡。是以狄人自小習弓箭,馬上善射者眾。中原之民從來田間地頭,習弓箭者寥寥。弓箭一途,未有十數年難有小成,是故大夏從來弓騎不能成軍。弩,日夜不息,三月即可小成,然則弩騎如何似弓騎一般往來如風, 如臂使然,絞擾敵之兩翼,扯動敵陣,尋其薄弱之處一擊破之,唯有練軍摸索之……”
蘇赫聞郝戰之言,霍然起身,撫掌稱善,自此以良師待之,日久,二人無間矣。
軍中時常較技,遴選弓、刀、石、馬、步前三十名之悍卒充任親軍,謂之赤焰百衛。
調直隸及近處州縣死囚數百,圈禁五日令其自相搏殺之,剩百余充任親軍,謂之白炎死士。
赤焰與白炎分領之。
鷹笛自領軍中伶俐勇毅善騎者千余名,為蘇赫駕前顛不停,與葛振堂麾下夜不收,皆為軍中探馬斥候。
此三人於二月間,輾轉至大夏京城,經由拓石居引至蘇赫近前……四人相見,頓時涕淚皆下,唏噓過往自有一番長短訴說。
蘇赫驚聞巴蓋烏去冬之際馬踏漠南蒙真,力破左賢王。與蒙真王庭會戰,三戰三捷,未嘗一敗。漠南王庭余部逃亡漠北,右賢王親身趕奔巴蓋烏帳前納降,獻上了自己的金刀。
至此,巴蓋烏已雄踞域外北地,其疆域東起黑水,西至天山,僅治下版圖之遼闊已與大夏王朝不相上下。
如赤焰三人所雲,巴蓋烏如今控弦之士數十萬之眾,帳下猛將如雲,軍師韓康人稱鬼才,有經天緯地之能,算無遺策之謀。
巴蓋烏已是名副其實的北狄汗王。其實力較之曾經的漠南蒙真王庭更勝。
然而,在元月的北狄各部族頭人聚會上,索倫在酒後當眾質問巴蓋烏何時將蘇赫接回……
第二天,索倫就被巴蓋烏羈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