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身形瘦小的老尼僅僅誦了一聲佛號。
南巫大驚!
靜賢師太到了。
他隨即大喜!
之前就說好的,靜賢現身之際便是他退卻之時。
於是那散漫縹緲的霧氣瞬時不見。
南巫沒有絲毫的遲疑,刹那間便自解身軀……
那一身綢帶飛揚的白衣當即化作千百隻白蛾,倉惶四下飛去。
直到一裡之外,他現出身形,沒有片刻的流連,他頭也不回的徑自南去。
他還有很多手段未用。
他的巫蠱之術尚未出手,那二十四具屍蠱被亂刀肢解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蠱成,放蠱之時。
然而這一切,他都不要了,不做了。
修為上的差距,他尚可一戰,無奈佛門神通對他這巫蠱之術可謂無法抵禦的天敵。
他不欲拚命,與大威能聖者拚命那是嫌自己命太長,即便他早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
嚴俊卿就不信這個邪。
他的天機劍已距蕭仲康的咽喉之處不過三寸。
三寸很短。
短到流星在天際間瞬滅一般。
不過是一眨眼。
嚴俊卿沒有眨眼,因為他根本不打算撤劍。
他不信在這個距離上,誰人可以阻攔他一劍封喉!
這便是他與南巫這般強者的差距。久歷江湖,讓這些真正的強者們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全力一搏,什麽時候就得抽身退走。
只可惜嚴俊卿沒有這般歷練。
於是……
靜賢師太明明距他尚有五十步開外,她只是衝他揮了揮袍袖……
嚴俊卿的眼前卻乍現灰袍一閃!
他便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一般,倒掠飛去。
口噴血箭。
靜賢師太,一掌便可寂滅天地。
也可一掌削去北刀完顏洪烈二十年陽壽。
那麽在這隨手一揮之下,靜賢師太便不再看他。
她只是似自語般輕聲道,“他如果能醒來,告訴他,天機劍不該是這般用法。”
她識得嚴俊卿手裡的那把劍,她也知道他們聽的見。
……
嚴守臣看得真切。
這一切皆看在眼裡。
他隻覺得腦海中嗡的一聲,當即如墜冰窟。
……
“師太出手相救,蕭某實在感念至深。”
蕭仲康險中得活,連忙整肅衣衫,衝靜賢師太深施一禮。
靜賢師太卻不願承情,側身之際,淡然道,“此人如此殺孽深重,貧尼既然撞見便不能不管,放在誰人身上也是一樣的。”
言罷便輕抬腳步,她向蕭鴻辰雙掌合十,微微欠身,“阿彌陀佛。陛下吉祥。”
蕭鴻辰亦是合掌回禮道,“師太來了。”
抬眼望一望蕭鴻辰,靜賢師太雙目一亮,不由得歎道,“經年未見,陛下的養氣功夫竟然精進如斯,實在令人歎服。”
蕭鴻辰哈哈一笑,“師太也未見老啊。”
“老與不老,不外乎這身皮囊。陛下不惜放下真龍身段,為天下萬民祭天祈雪,實在大善。”
“哈哈,師太言重了。寡人不過廖助師太一臂之力。”
“那便一同去?”靜賢師太問道。
“師太請。”
……
蕭鴻辰也不上馬,天祭壇已然不遠,他便與靜賢師太一起踏步而行。
望一眼隨在緊緊身側的蘇赫,靜賢師太向蕭鴻辰低語道,
“貧尼這位師弟,年紀尚輕,一貫頑劣,師尊卻是格外疼愛,還要煩請陛下今後嚴加管束。” “師太放心,寡人視蘇統領如子侄一般……實在是聖僧這麽多年教的好。”
“貧尼有個不情之請。”
“師太但說無妨。師太年歲已高,親身為大夏萬民祈雪,寡人還未致謝,更不消說師太方才出手搭救寡人皇叔之恩情……只要能替師太辦到的,寡人責無旁貸。”
“阿彌陀佛。陛下,不知祈雪之時,可否讓貧尼的這位師弟在此處幫襯幾日?蘇赫精通金剛經,可以說如今佛門無有出其右者。祈雪所誦的諸部經文,唯有此經需蘇赫潛心親誦。”
蕭鴻辰颯然一笑,“應該的。”他頗有興致的望向一旁的蘇赫,“還未知蘇統領對金剛經解悟如此之深……不止是他,寡人的近衛軍亦留在此處。此外,禁軍也會撥出一部,在祭壇四周晝夜不息輪番護衛,以免宵小之徒打攪師太。”
二人竟似閑暇間隨意的攀談起來,不過前一刻,此間發生的一切凶險,在他二人眼中好似尋常事爾,根本不之一曬。
……
行不遠,蕭鴻辰忽然回頭望向嚴守臣,“嚴卿怎麽眼中微紅,似有不忿怨恨之色?”
嚴守臣緊幾步跟上前來,伏低身子道,“臣……眼中微紅是為陛下聖體無恙高興的,實在是吉人天相,我大夏之福!不忿賊人竟然得脫,這如何能夠,必要盡起九門兵馬將這幾名刺客拿回府衙嚴加審問、從重治罪,誅其九族才是。至於怨恨……卻不知誰人是今日這事端的幕後黑手,行刺陛下,欲傷親王殿下,這是要傷我大夏國本之彌天大罪!臣,恨不能生啖其肉,以解心頭之恨!”
他看蘇赫一眼,複又言道,“今日幸虧蘇統領!陛下慧眼識良才於微末,得蘇統領這般忠義乾將,實在是要為陛下賀,為蘇統領喜,為大夏得此棟梁高呼陛下英明啊!”
“哈哈。”蕭鴻辰朗聲而笑,“知寡人者,嚴卿是也!”
……
南山天祭壇。
乃是前朝所築,至今已有數百年之久。
分設圜丘、谷豐兩壇,佔地甚廣。均是天圓地方的建制,高大宏偉,莊嚴肅穆。
圜丘祭天,谷豐祈雪。
皇帝陛下聖體無恙,刺客盡屠之,天祭壇官兵安撫百姓已畢。
周遭簇擁的百姓,已有數萬。官道之上那血腥的屍塊,迅速被清掃乾淨,重新鋪墊上厚厚的黃土,複又匯聚而來的百姓不知幾何。
護衛的兵馬如臨大敵,天祭壇四周刀槍林立,兵將皆大瞪著雙眼,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禁軍已然盡數自城中趕來此處,如若陛下祭天之後返回城中再有些許變故,估計今日就不知將有多少人頭落地。
……
天祭壇祭天祈雪的一應陳設皆是由工部並內務府搭造,禮部侍郎監督檢視未敢有絲毫的怠慢。
頭一天上午,禮部尚書同禮部上下官員又來確認一番是否有所遺漏差池,稍後,便有康親王蕭仲善前來最後巡檢一遍。
蕭仲善主掌宗人府,在皇室之中年紀最老,已經老的有些瘋癲。
他溜達達轉了一圈,臨走之際卻突然扔下一句,“這裡,是要死人的!”
……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祭祀甚至比刀兵戰事更為隆重。
壇上,天青色神幄之下,設神位七座。
其下自東向西分列日月星辰、雲雨風雷牌位,其中雨神牌,放置在最前端。
祭台之上陳列祭品百余。
景帝蕭鴻辰的祭位之後,陳設著樂部操持的編磬、編鍾、鎛鍾等各類樂器十六組,數百件,排列整齊,肅穆壯觀。
圜丘處,黃幔圍罩,旌旗如林,大紅的地毯自壇外一直鋪到壇前。東南燔牛犢,西南懸天燈,煙雲縹緲,燭影搖紅。
太和鍾響畢,鼓樂聲起,奏響‘始平之章’,祭天大典開始。
景帝蕭鴻辰主祭,百官位列齊整,隨侍在他身後。
上香祭禮之後,一篇洋洋灑灑的祭文,乃是蕭鴻辰禦筆親書,已刻在祝版之上,由他親誦之。
……
祭文中說了些什麽,蘇赫沒有留意。
他心下仍在思忖方才這番紛亂。
他搞不懂這大夏的朝局,搞不懂大夏的皇帝和他的一乾重臣,甚至搞不懂大夏人。
行刺一代帝君……以此為引,便要刺殺一位輔政親王!這等要無數人掉腦袋的大事,之後卻能如此雲淡風輕,君臣間尚可談笑如常……
他們究竟是有多能忍。
他們臉面上那張無形的面具又究竟有多厚。
這一切,在北狄是無法想象的。
嚴守臣竟招來南巫東隱這般高手……最後那一劍,蘇赫認得出,出手就是嚴俊卿!
既然他都識得,此間那麽多人會無人識得?
他們既然也能識得,卻為何一個個都好像根本不識得……
蘇赫自然知曉嚴守臣方才眼中的真意,他雖是談笑自若,實則胸中已是悲憤難忍。如若這般,今後七日間,這位嚴國公會不會對師姐有些什麽不利之舉……
……
蘇赫皺了皺眉。
他在祭壇之下,向著跪伏起身的上萬百姓掃視而去……竟然未見到柳仙兒。
她理應由翠兒扶持著位列在眾人之前,那一貫笑眯眯的模樣遠遠望著他的。
然而他此時才猛然發覺,已經很長時間未見到她的人影。
她此刻就在人群中麽?
想想應該無礙,她是機靈的,而且方才聽聞禁軍的一名將佐報來死傷的百姓也只有十數人,均是百姓四下奔逃相互踩踏所至。
此時看不到她,他竟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
奏‘清平之章’,送帝神。
蕭鴻辰行三叩九拜之禮。
奏‘佑平之章’。
蕭鴻辰步下圜丘壇,侍衛隨扈,百官隨行。
祭天大典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