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一聲驚呼,阿南翻身下馬,奔至大祭司那霸身前,“這是怎麽了?!”
潔白的雪地上,四處迸濺的黑紅色血跡,和那匹身首異處的戰馬,不禁令阿南身形瑟瑟發抖,她的神識方才一直與金子在一起,還不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霸伸手牢牢摟住阿南,安慰她道,“沒什麽,是北刀。”
“北刀完顏洪烈?!”阿南的左眼白瞳翻轉之際,金子當即撲騰起雙翼,雙足一躍而起,展翅升空,“他在哪裡?”
輕撫著阿南的柔發,那霸低聲道,“他沒有現身……已經走了。”
仍舊不放心,待得金子巡遊一圈,確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阿南的身子這才松弛下來,她緊拽著那霸的手臂,輕柔卻又堅定的說道,“爺爺放心,等蘇赫回來,會教訓他的!”
蘇赫……
聽到這個名字,她身周頓時安靜了下來。
除了有幾人神情為之一黯,其他人均是默不作聲,不再言語。
這位北狄可汗的四弟,黑風寨大當家,曾經黑旗軍主帥,在蒲類的廢墟之上力挽狂瀾,誅滅姑師,連橫蒲類世仇吉薩部,在最短的時間內凝聚起極為可觀的實力……也就在那時,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蒲類四王子在北狄草原異軍突起。
現如今北狄騎軍中的中堅力量,絕大多數軍中將領,均是蘇赫一手打造……然而,在進軍高昌的中途,這位堪稱傳奇的蘇赫卻在高昌城離奇的失蹤了。
不久前,在烏孫王城,巴蓋烏登上了北狄汗位。蘇赫,這位北狄騎軍無可爭議的締造者,卻逐漸的淡出了眾人的視線,甚至蘇赫這個名字……不知從何時起,私下裡都已經成為禁忌。
阿南卻從未忘記他。
一時一刻也不曾忘記。
那位將她自肮髒陰暗的帳篷裡抱出來的男子,將她擁在懷裡,為她洗浴,教她做一個乾淨整潔的女孩子,替她梳理一頭辮發的蘇赫……在阿南心裡,已經固執的將他視為自己的男人。
金子曾經叼食過的他的血呢,他也是金子的主人。
“蘇赫……”巴蓋烏身前的鐵佔冷哼一聲,他輕蔑的撇著嘴角,“那可是北刀!”
阿南的白瞳翻轉著,不悅的盯著他,“北刀有什麽了不起麽?”
對於阿南的無知,鐵佔頗為無奈,“北刀沒什麽了不起……他只不過是大威能聖者而已。”
阿南仰起那天鵝般柔美的脖頸,抬著尖尖的下頜,她的言語間沒有絲毫的猶豫,“蘇赫有一天也會是的。”
噗嗤!
鐵佔忍不住嗤笑一聲,挑起了眼眉不再言語。
其余眾人雖不敢笑,均在心中暗自搖頭……
阿南掃視著眾人,她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麽……阿南急了,“爺爺!”
大祭司那霸的面目始終隱在兜帽之中,他只是輕輕拍了拍阿南瘦削的肩頭。
他從未見過這位阿南時常提起的蘇赫,但這個人卻令他深深的忌憚……
沒有人知道,在阿南找尋不到蘇赫的蹤跡,苦苦哀求之下,他曾經私下裡用禁忌之法向天神祈問過這位蘇赫的命程……卻一無所獲。
按理說,用三條活生生的性命加上他三年的陽壽為代價,天神多多少少會給出一些啟示,哪怕是晦暗不明的……然而,這祭祀中最為凶險的天問之後,他卻什麽也未曾得獲。
他沒有告訴阿南,隻為那次天祭,天神向他索要的陽壽,卻不止是三年……
感受到爺爺的猶豫,
阿南急匆匆的喊道,“大和尚!你來告訴他們,蘇赫會不會成為大威能聖者!” 祖天雄與楊戩對視一眼,“這個……”
他們二人,年過半百之身均已是孤家寡人……今生到此時的境遇,皆是拜大夏朝廷所賜。他們與大夏只有恨,再無君臣之宜。
他們皆是武人,此生經歷坎坷,適逢北狄雄主對他們這兩位老將極為倚重,一個朝氣蓬勃的時代正在崛起之時,他們雄心未泯……
私下裡,祖天雄與楊戩也曾密議過,北狄鐵騎叩邊之時,便是他們隱退之日。這一番作為,於他們而言,已是足夠。至於大夏,那便看大夏自己的造化了。
“索倫哥!”阿南向巴蓋烏身旁望過去……
索倫在烏孫一役再次大放異彩,神箭索倫之名在軍中已是叫得極為響亮。
已身為千人長,全憑戰功站在巴蓋烏身側的索倫,聞聽阿南呼喊,抬起胸膛,拍馬便來到阿南身旁。
蘇赫是他的四哥!
一母同胞的兄弟!
蘇赫之名,現如今無人敢言,唯有他索倫依舊時常掛在嘴邊。任誰人膽敢對蘇赫稍有不遜之言,他必將揮刀相向,沒什麽好說的。
索倫尚未開口,巴蓋烏當即哈哈大笑。
“蘇赫是本汗四弟!阿南說的好!有朝一日,他必能成就蓋世之名!”
阿南說的好……
有朝一日?
究竟是何等蓋世之名?
穆哈因心中輕笑,他對巴蓋烏現如今的言辭手段,甚為歎服。
這位戰場上總是一馬當先的北狄可汗,雄才大略,剛毅果敢,漸漸深諳禦人之道……已具君王之像!
揮揮手,穆哈因衝侍從喝道,“還不將肉湯給大汗端來……”
阿南急得小臉通紅,卻被一襲黑袍緊緊裹住。她迷茫的仰起臉,只見那霸衝她搖了搖頭。
……
風乾的肉條和乾乳酪,便是大軍上佳的軍糧。
冬日行軍諸多凶險,也不能驅牛趕羊作為口糧,然而卻好在水源不缺。這一望無際的雪原,燒開雪水,熬煮些乾酪肉條在裡面,熱騰騰吃個飽肚便足可頂上一日不餓。
全軍上下,無論上將軍還是新兵騎勇,無一例外皆是同樣的口糧。
說是湯,實則不是湯,是肉糊。
肉干撕成碎末,熬不多久就是一鍋稀爛的肉糜,出鍋前撒上乾酪,糊糊嘟嘟一大碗端至巴蓋烏面前。
他尚未吃上兩口,庫克與軍吉便聯袂前來,要那先鋒官的將令。
聶鋒尚未開口,戰驚濤與武飛鵬早已推推搡搡的擠在此二人身前,口稱今次不做先鋒官便誓不罷休。
雄獅鐵佔只在巴蓋烏身側一味冷笑,“都閃去一旁,這先鋒官輪也輪不到你們!”轉身便衝巴蓋烏一抱拳,“大汗,我只要黑窯兵兩千!”
戰驚濤不由得大怒道,“末將只需黑旗軍一千!”
軍吉急得抽刀在手,“五百……不,三百吉薩勇士足夠!”
巴蓋烏見狀,長身而起,“只要我還是北狄的汗,這軍前先鋒一職,只能有一人擔當……那便是我。”
眾將相互對視一眼,心中歎服之余,卻都欲言又止。
巴蓋烏勇冠三軍!
從來身前士卒,一馬當先。
不久前烏孫一役,何其凶險……誰人也未曾料到,即便是屠滅了恰烏部,烏孫國主及五大貴族依舊在王城進行了頑強的抵抗。
王城雖無深溝高牆,卻修建的極為堅固。烏孫重兵龜縮在王城之內,拒不出戰。
冬季酷寒,勢必要速戰速決,最忌攻城僵持不下。
正是巴蓋烏,親身統領先登營,攀附繩梯頂著礌石滾木率先登城。他剛剛踏上烏孫城牆,腳步尚未站穩,迎面便是一片刀光劈砍而至……
躲閃之際,一腳踏空,巴蓋烏從城頭栽了下去……
眾目睽睽之下,大軍齊聲驚呼!
然而,巴蓋烏在城下身形晃一晃,卻再次登城而上!
何其悍勇!
索倫瞅準時機便是七星連珠一輪箭雨,替巴蓋烏撕開了城頭一線……
烏孫一戰的慘烈,所有人至今尚有余悸……可巴蓋烏現如今已經北狄可汗,如何能再次充任先鋒一職以身犯險。
祖天雄與穆哈因二人不約而同的站在巴蓋烏面前,“這是胡鬧!”祖天雄面色不虞的看著巴蓋烏低喝一聲。
穆哈因面龐堆笑,“大汗勇武,全軍皆服。只是這戰場上刀箭無眼……萬一有個閃失……”
祖天雄順著穆哈因的意思張口便直言道,“沒錯,大汗若當先戰死,叫這大軍如何自處,數萬人馬何去何從?!”
巴蓋烏仰面將那碗肉糊一飲而下,抹一把嘴角,厲聲道,“傳令全軍準備出擊!”他目視左右,“你們無需多言,我意已決。”
……
月朗星稀。
皎潔的月光,映照在雪原之上如同白晝。
巴蓋烏親領五千黑窯衛率先開拔。
聶鋒的萬余騎軍緊隨其後,是為中軍主力。
庫克在左,塔拉在右,各領一萬軍馬左右策應。如若中軍行進順利,屆時他們就將呈合圍之勢將左賢王部包裹的水泄不通。
祖天雄與楊戩的五千兵馬殿後而行,是接應是增援伺機而動。
人馬過萬,鋪天蓋地。
雪原之上,浩浩蕩蕩北狄鐵騎散漫出無邊的戾氣。
夜幕之下,似有一座巍峨的大山在緩緩移動,無邊的山影向著東方傾覆而去。
月光冷冽,軍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