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宏偉。
宮牆厚重。
順著牆根腳下的護城玉帶河,騎在火龍駒上已經遛達了不少時候,蘇赫依然是看不到路的盡頭……
皇城九門,蘇赫自南天門至北武門,天光已然大亮。
北武門以北,雖也在內城以裡,卻已無皇城以南鬧市裡的繁華景象。此處與禦花園隻一牆之隔,湖山草木卻就稀疏敗落的多了。
蘇赫只顧著打量那座巍峨聳立的北武門……好似盤踞在宮牆間的一隻巨獸。城門高大,依稀可見盔明甲亮的宮衛一隊隊的在城牆上往來巡守。
猛的帶住韁繩,蘇赫回頭望一望……他好似方才看到了些什麽。
再一凝神望去,果然!視線透過身後雜亂的密林,依稀可見得枝杈間隱隱顯露出青磚白牆,殿宇簷角飛揚的模樣……
打馬返身,走不多遠,蘇赫不禁笑了。
小徑往裡不遠處,正是一座頗為寒酸的木梁山門,額匾破舊已經不知掛了多少年月,上書三個大字《清泉寺》,不仔細看也幾乎分辨不清了。
還真是不經意,就錯過……
馬蹄過處,驚起林間一群寒鴉,便再無其他響動,寂靜異常恍然置身荒山野嶺之中……大夏京城,能有這麽一處鬧中取靜的所在,也著實難得。
……
順著山門小徑一路去到寺裡,蘇赫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些。
裡外裡,轉了三圈,這清泉寺,卻就空無一人……
院落裡七零八落的散落著各種零碎物件,殿宇僧舍的門均是大敞著,裡面燈歪凳斜,僧袍鞋履,米面油茶,丟灑的四處皆是,一片狼藉……
乍一眼,好似匪盜之徒剛剛劫掠掃蕩過一遍,又急匆匆倉惶離去。
獨立院中,蘇赫四顧……他不由得對這方明和尚有幾分佩服!
僅僅是一夜之間,除了殿內佛像不敢輕動,笨重物件怕是一時間也弄不走,其余所有東西……這方明還就有這個能耐,搬了個空!
好一個堅壁清野,絕戶計!
他還真是小看了這位清泉寺代方丈的手段。
無奈的搖頭笑了笑,蘇赫任由火龍駒在後院獨自溜達也不去管,再到前院,他佇立良久。
搖了搖頭,他終就擼起袖子,這寺裡此刻這番凌亂,好歹得有人拾掇拾掇……
待他抬頭之際,便看到寺門內站著一個人。
一個他認識的人。
認識不久的人。
……
“來了。”蘇赫招呼一聲,便自顧自的打量著院落裡那滿地的零碎。
他不大擅長乾這些活計,有些沒有頭緒應該先從何處開始……反倒覺得要將這裡折騰成這副模樣,他更拿手些。
“嗯。”印能應了一聲,順著蘇赫的視線,他使勁眨了眨了眼睛……
印能有些茫然,這清泉寺怎麽會是這副一百隻山野猴子躥進來肆意折騰了一宿的模樣……他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難道都是蘇赫這家夥弄出來的?!
注意到印能的疑惑,蘇赫解釋道,“我也是剛到……這……不是我弄的。”
“這寺裡的人呢?”
“這個……”蘇赫指了指他,又點了點自己,“好像就只有你我二人……”
當即,印能便意識這是怎麽回事了。
他四下望一望,“你不問我為何會來?”
蘇赫看著他,“你為何會來?”
“……”印能將肩頭那個不大的包袱向後聳了聳。
“你說說你,
來就來吧,還帶東西……太客氣了。” 印能用手扶了扶包袱,“這是我的。”
“你欠我一身衣裳。”
“我欠你一身衣裳。”點點頭,印能極為認真的望向蘇赫,“我除了身上這件僧袍再無他物,所以欠你的我還不起,所以我來了。”
蘇赫撇了撇嘴角,“你這是準備打短工還帳,還是常住著慢慢還?”
“教不教手刀?”印能問。
“教。不包會。”蘇赫答。
“管飯吧?”
“管。你來做。”
“度牒收吧?”
“收。你保管。”
印能無語,只是抬眼望著蘇赫。
“做啥?”蘇赫讓他看的有些發毛……
“麻煩你讓開些。”
……
由此。
京城清泉寺裡,原本寺裡眾僧散盡的第二日,有了兩個人。
一僧,一俗。
蘇赫顯然知道印能絕不是為手刀而來。
印能當然也不會解釋他來清泉寺到底是不是濟塵的主意。
……
清泉寺格局不大,原本就是皇城外的一處泉眼,之後方才起了寺院。前後院,各有一殿,體量雖小卻勝在修建的精致入微。殿角飛揚,雕梁畫棟。左右排開數間僧舍典雅別致,院中幾棵古樹也均非凡物。
時至隆冬,天依舊是那麽的藍。
冬日暖陽,溫吞吞的,照在身上不多時便見了汗。蘇赫靠著殿前那顆粗壯的枯樹,拄著掃帚,摸一把額際。
印能顯然是做慣這些活計的,手下又輕又快。
大半日過去,蘇赫基本搭不上手,勉強算是將前院掃淨了,印能卻已將寺裡前前後後的大面算是拾掇停當,殿內的擺設和其他雜物,那得日後細細清理。
他小心翼翼端出兩碗水,遞一碗給蘇赫,便聽見蘇赫肚子裡咕嚕作響。
“吃點東西?”印能問。
“別說東西,南北此刻也是一口吞下!”蘇赫已是餓極。
“只有饅頭。”
“唔……”蘇赫揉揉肚子,“有就拿來,十個八個也不一定夠。”
印能自枯枝上解下包袱,掏出兩個饅頭,拿一個給蘇赫……左右看看蘇赫打掃的前院,收回手,掰剩下一半這才又遞了過去。
“喂……你有沒有這麽摳門!”蘇赫怒道。
印能盤膝坐在樹下,水碗置於身前,調了數息,這才咬一口饅頭,抿一口水。仔細的咀嚼,認真的吞咽,待將這一口徹底吃盡了,方才抬眼望著蘇赫道,“做多少活計,吃多少飯,你從前在黑風寨不是這樣規矩?”
蘇赫想了又想,竟無從反駁,隻好頗為鬱悶的蹲在一旁,啃著手中那半塊饅頭。
……
待得天色將晚,前院靠裡已經收拾好兩間相鄰的靜舍。
印能在寺裡翻找出一袋米,半壇醃菜,晚飯便是清粥。
粥這個東西,蘇赫確實有些喝怕了。
聽到這個粥字,他胃裡就不由得泛酸。他簡直搞不懂,這中原佛門怎麽天天喝粥……
……
蘇赫往來於後院、廚房、靜舍間,不知在找尋著什麽。
直到印能看到蘇赫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個大木盆,放置在屋裡,又在廚房裡不停的燒水……
“沐浴?”印能來到蘇赫屋門前問道。
這一看,他方知道自己這是多余一問,屋內水汽蒸騰,蘇赫已然是渾身上下一絲不掛。
“泡澡。”蘇赫衝他挑了挑眼眉。
拿腳尖試試水溫,隨即便咕咚合身鑽進了水裡,舒坦的長籲一聲,蘇赫一副愜意之色,“你要不要一會兒也泡一泡……只是水好像不太夠再燒一盆了。”
不太夠?
印能聞聽之下頓時瞪起雙眼。
“這水……哪兒來的?!”
蘇赫半身靠在木盆邊,愜意的抹一把臉,看著他,像是在看著一個傻子,“天上掉下來的,你這不廢話麽!後院啊,寫著神泉二字的白池子裡。”
此刻印能看著他,竟像是在看著一個白癡,“阿彌陀佛……”
他抬腳便向後院匆匆奔去。
“白玉池沒水了……”印能折返回來,立在門前目瞪口呆的望著蘇赫。
“白玉池?”蘇赫坐起身,潑濺出一片水花,“哦,這名字不錯……怎麽,有什麽問題?”
“當然沒問題……只不過這白玉池裡的神泉,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蓄滿一池。只不過這口神泉先帝賜給了前朝的方相, 這泉水,是方家的……”
蘇赫是從來不知道這些,聽印能這麽一說,奇道,“方家的?”他轉念一想,“那方明方志……”
“這二人皆是方家遠親。”
“照這麽說,這方家的水,旁人就喝不得?”
印能無奈的指著他,“你這是喝麽?!咱們喝幾碗當然算不得什麽,你這是燒來泡澡!”
“對啊,泡個澡怕啥?”
“這神泉水對明目頗有奇效,先帝感念方相日夜勤政視力不佳,賜給他這眼神泉……怕啥?!方家來取水拿什麽給人家。”
蘇赫將頭沉了下去,在水中睜開眼來回劃拉著,半晌,鑽出來揉了揉眼睛,四下望望,“沒覺著有什麽奇效……你瞅瞅,我眼睛亮了沒?”
印能低誦佛號,“是要烹茶來喝,才能養目的……”
蘇赫了然,滿不在乎的搓著胸口,在水盆裡轉個身將後背亮給印能,“勞煩搓個背……方家來取水……簡單啊,下面池塘裡舀給他不就行了。要多少有多少。”
等了會,身後沒動靜,轉頭一看,印能早已不在。
蘇赫衝門口大聲喊道,“要不要那麽小氣!大不了,一會我再幫你搓?!”
隔壁傳來印能的聲音,“我在考慮要不要現在就收拾行李,刑部尚書可不是隨便舀一池水那麽好糊弄的。”
“刑部尚書?”
“方文哲,方尚書,前朝方相之子。”
“呵呵。”
“呵呵是什麽意思?”
“呵呵的意思……就是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