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三疊浪,平地一聲雷。
說的便是風陵渡。
自西面群山夾道的峽谷出來,過了洶湧咆哮的黃河,向東去便是通往京城的一馬平川了。
林靜姿單人獨騎,馬兒飛快。
三天前便到了這風陵渡。
蘇赫遛了,除非他繞南道而行,否則他只要從這條道上去京城,風陵渡便是怎麽也繞不過去的。
所以林靜姿決定就在此地死等,蘇赫絕對沒有她快。
哪怕是守株待兔,她也要把蘇赫逮回來!
結果……在風陵渡眼睛不眨的等了三天,她卻等到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許如雲。
……
“事情辦妥了?”許如雲一見面便問她。
“要你管。”
“怎麽就你一個?你拿的人呢……難道說,師妹這一去經年卻無功而返?”
“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許如雲,你下了密令還嫌不夠,你這是專程趕來阻我返京?!”林靜姿雙眼瞪起,衝他怒道。
他挑起了眉峰,頗為遺憾的說道,“看來郭俊儀這個窮酸秀才果然是靠不住的。”
林靜姿的手瞬時按在了刀柄之上,“真是你下的密令!你為什麽這麽做!”
許如雲卻無絲毫的推諉之意,他直截了當的言道,“我這麽做的唯一目的,只是不想你死。你走的時候,我在外辦事,如果當時我在,是決計不會讓你接下這一單遠赴北狄的。或許這本該是我去的。”
“所以你借司裡的名義,給北府郭子儀下了密令口諭……”
許如雲點點頭,“我只能這麽做,我只有你這一個師妹。”
林靜姿似乎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你能不能放過我……咱們是師兄妹,可我一直當你是哥哥一樣的。我告訴過你,咱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師妹,你絕對誤會了,咱們顯然是可以在一起的。”
“我不想聽!也不要聽!為了躲開你,我寧可遠赴北狄……你還想要怎樣!”
許如雲不禁歎了一口氣,“你不想見到我,走的人應該是我……可是,你不該任性接下這一單的……”
“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怎麽能不管,那個蘇赫的身份不明,卻牽扯到天家皇室……師妹,輔政王是什麽樣的人物咱們都清楚,他怎麽可能讓你活著回到京城!”
“蘇赫?你怎麽會知道他的名字?!你見到他了……你……”林靜姿忽然臉色變得煞白,緊張的心裡噗通亂跳,“你殺了他?!”
見到她如此模樣,許如雲意識到了些什麽,“沒有,我沒有那麽做。”
“你騙我!”林靜姿手中直刀已然抽出了一半。卻被許如雲重重的按住,“我是想殺他。可是我嗅到他身上有你的香囊……”
如此近的距離,他望見她聞聽‘香囊’之後臉頰上飛起的一抹嫣紅……
隻覺得心中一陣的酸楚,許如雲緩聲道,“那一刻,我便改了主意……既然你不想讓他死,我幫你送他赴京!”
“他此刻在哪裡?”林靜姿緊聲問道。
“你不用急,他自當無礙。他現在身邊有殺手七夜隨護。這件事,已經變得異常的棘手和複雜……”
……
在風陵渡以西三十裡的風陵鎮,整呆了兩天,蘇赫這才策馬晃悠悠的趕來渡口。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在風陵鎮投宿的那個晚上,蘇赫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異樣。
他始終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什麽不對。
軟筋散,讓他的周身乏力,日漸消瘦。丹田爐鼎被毀,修為盡散,奇怪的是,他的奇經八脈之中始終是充盈的……
在安西邊鎮,老魔頭軒轅破勘查過他的身體,說了一句,搞不懂……
對此,這一路之上,他始終琢磨不透,他的經脈中到底充盈著些什麽,近似凝為實質,堵滯不通。
這種感覺,就像是饑渴焦躁,望到一樹梅子結滿枝頭,卻怎麽也摘不到一樣。
好在自臨澤城出來,一路有七夜暗中護著,平平安安來到這風陵鎮,安置住下。
七夜在哪裡,蘇赫不知道。
七夜是不是還在跟著他,蘇赫更不知道。
他只知道,問七夜借了一千兩銀子,七夜心疼的已近瘋狂。
一念至此,他便搖頭笑笑。
那一夜,蘇赫終於有暇打坐誦經。
這竟是這麽久以來,他頭一回有時間可以徹底的入定。
然而入定過深……
蘇赫便坐著,睡了。
一部金剛經,他很小便可以順著誦,倒著誦,隔字誦……各種誦。
是以,睡著誦,也就再正常不過。
這一次,在睡夢中,待到“信受奉行”四字終了,蘇赫猛然間便醒了。
痛醒。
他死死捂著小腹,痛的甚至一聲都哼不出,豆大的汗珠在周身滾落,頃刻間便將一身衣服浸透。
好似什麽東西滴進了他那已然毀損的丹田之中。
卻像是燒紅燒透的鐵壺中,濺了一滴油進去……
油珠轟然炸開,四下迸裂,瞬間便化為一縷油煙,消逝不見。
痛楚來得突然,卻消退的很慢。
大半夜,蘇赫都緩不過勁來。
他仔細的探查身體,也是毫無頭緒。
只是感覺到充盈到堵塞的經脈,經過這麽一遭,好似有那麽一絲的松動跡象?
是什麽從經脈中滴落?
在丹田中爆裂之後又去了哪裡?
隨著劇痛漸漸在體內消逝,隨之而來的竟是一陣難以言表的通透舒爽。
這是為何?
蘇赫仔細揣摩。
卻不得頭緒。
咬咬牙,蘇赫索性催動大般若功法,再來一次!
痛啊!
小腹丹田內似有刀在攪動,痛的他死去活來,大汗淋漓。
他如何能忍。
然而不忍又能如何。
怕就是要靜。
空無一物的靜。
靜身,靜念, 精心。
於是複又誦經入定。
定而複醒。
依舊是被痛醒……
痛而誦經,誦經又痛。
蘇赫悲憤的以為,如此便是所謂的痛經吧……
……
如此折騰了一夜,又一日。
蘇赫最終愕然。
他以為找到了什麽途徑,然而他的丹田爐鼎內,依舊是空空如也……
呆坐良久。
他不禁撫掌而笑。
身體空乏,內息空蕩,與武學修習一途,他已然是徹底廢了。
空,無所空。
曾經的族人不在,師尊故去,父王亦死……
也曾叱吒草原大漠,一杆黑風旗往來馳騁呼嘯如風。
麾下數千黑風騎,鐵蹄之下,北狄牧原莫不敢望其項背……
此刻,此地,卻隻空余他一人。
從此他什麽也沒有,懷中的銀票也是借的……
他甚至連自己到底是誰,也是一頭霧水。
蘇赫仰天而倒。
大呼快哉。
正所謂一劫至,便是一緣起。
緣生性空!
師尊寄語於他,不經歷,如何看破。
這偈語,此時想來,實在是妙不可言!
在這無比玄妙的一瞬,蘇赫如醍醐灌頂,似有所悟。
他當然不會知道,他那碎裂的丹田,一道細密的暗金色此刻輕覆在裂縫之間,似乎想要將其小心的焗起。
他更不會感受到,他的奇經八脈之中正在泛出陣陣赤金光華,浸透著他的周身骸骨,仿佛不滅金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