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塵的想法很快便應驗了。
五月下旬七日,偌大江洲城炸開了一條驚人的傳聞——
那位被白氏旁支一族的嫡小姐愛慕了十數年的窮酸書生夜微塵,在家中暴斃身亡了。
據前去查看的衙門捕快說,那死的可是相當淒慘啊。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眼兒睜得老大,叫人看著心頭直打寒噤。房內都是鮮血,便仿似那血不值錢似的。
這般死相,縱是身經百場的老捕快,心頭也直發毛,直言佛語阿彌陀佛。
就在當日,城內議論紛紛,流言四起。
甚麽三人戀未果而人終啊,甚麽情不得而仇殺啊,甚麽錦夕厭倦了窮書生,找了新歡,派了殺手前去結果後者的命啊俱是傳的響響亮亮。
而人們最是津津樂談的,還是第三條傳聞。
白府某種庭院中。
一錦衣女子雙手托腮,百無聊賴地盯著面前的荷塘,時不時打個呵欠。
白錦瀾好生鬱悶。
她想出去,不但被兄長禁足了,便是一向不聞不問的爹爹娘親也專門為那事回來開導她,叫她慢慢地斷了念想,再給她尋一個好的如意郎君。
只是不知為何,她今兒心頭有些難受。
難受的緊,甚是異樣。
是因為夜微塵移情別戀了麽——
白錦瀾低頭歎了一口氣。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啦!”倏地,一道婢女慌慌張張地聲音傳了過來。
白錦瀾愣愣,側頭瞥見自家大丫鬟急匆匆跑過來,喘著氣兒,滿頭的汗水。心頭疑惑間,站起身子出口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夜——夜——夜公子,夜公子他——”那婢女大口喘著氣,說話斷斷續續的。
“夜微塵?夜微塵他怎麽了?”白錦瀾曉得自家丫頭口中的夜公子指的乃是何人,眼皮子突突一跳,神色瞬時緊張起來。
“夜公子他,他暴斃了!”
呼吸一簇,白錦瀾瞬時便覺著恍惚起來。
此時此刻,她的腦海裡只有那一句話。
夜微塵他……死了。
夜微塵的家道在五十年前便中落了,因此沒有一個人過來為夜微塵收屍入棺。
到了後來,是身穿麻衣的白錦瀾帶著一眾下人過來,親自將他放進棺材中,親自為他建立起了靈堂,親自為他守靈。
據說,白慕林怎般也攔不住,乾脆氣得撒手不管了。
當有湊熱鬧的人過來看稀奇,瞥見白錦瀾一人安安靜靜跪在靈堂之上,心生好奇,問起白錦瀾緣何這般時,白錦瀾只是看著靈堂上那尊木棺材,目光靜默而溫柔:“他和我自幼便有著娃娃親,只要婚事沒退,我仍舊是他未過門的妻兒。”
眾人皆唏噓。
還是原配的好啊,那後來的因著出了事兒,都不知躲哪去了。果然,妓子到底只是妓子,攀比不上白氏小姐的。
大抵是說曹操曹操便到罷,在他們方才念罷錦夕後,錦夕便一身素裝過來了。
“夜哥哥,你怎麽便去了呢——”錦夕穿過人群,在另一個蒲團上跪了下來,目光淒淒哀哀地看著靈堂上的棺材。
“喲,人家靈堂建完了你才過來。人說雪中送炭最是好,您這錦上添花,添的倒是巧啊。”有人看見錦夕雖是跪著,眼角也有淚珠閃爍,心頭仍是鄙夷,不由得出口諷刺起來。
“下九流就是下九流的,也不看看人家夜微塵是有了未婚妻的人。那還是咱們江洲城白氏一族的小姐——雖然白氏一族主脈在流雲大陸,
但這好歹乃是十大世家裡頭的小姐,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白小姐和夜公子青梅竹馬,那感情可是整個江洲城都知道的。若非這廝舔著臉上去,只怕這會兒他們已經成親了。”
“……”“……”
錦夕一邊哭著,一邊聽著眾人的嘲諷,不由得暗中捏緊袖中拳頭。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
妓女怎麽了,下九流怎麽了?
心頭怨憤著,本是裝腔作勢的她,竟是鼻子一酸,真的哭了起來。
這眼淚一半為了夜微塵,一半為了她自己。
那蠱蟲可是貴得很,她花了贖出自己的積蓄換的。本以為能得到一段好姻緣,沒想到卻是換來了人走茶涼——銀子沒了不說,人也沒了,還帶走她初動的旖旎心思。
她最初的悸動啊,沒萌芽呢,便要隨著夜微塵一並葬入棺材,埋進黃土了。
為何她的命這般苦啊!
一念及此,錦夕哭得越發真切起來。
白錦瀾無視了他人的議論紛紛,只是側眼看著錦夕。
目光靜默,靜默的詭異。
夜半時分,圍觀的人早已散去。白錦瀾也因著頭暈被婢女攙扶著離了開去。於是這靈堂隻留下了因著面子尚還在的錦夕一人。
一陣微風徐來,明是步入了初夏,錦夕仍舊縮了縮脖子。
有些涼意呢。
她瞥見燭火有些微弱,打算過去挑一挑。
可是她剛起身,那燭火便使勁兒搖曳起來——只不過一瞬間的功夫,那明滅不定的燭火便暗了下去,靈堂瞬時漆黑一片。
與此同時,一道陰風襲來,錦夕看到面前一幕時,愕然睜大了雙眼——
棺材裡的白衣少年站了起來,發絲凌亂,七竅流血的蒼白面孔直直對著她自己。他盯著她的眼睛,輕啟紫唇,聲音冰冷而憤怒:“錦夕,你為何要害我?!”
錦夕抖了抖身子,尖叫一聲,驚恐萬分地朝後退去。
她一邊退,一邊抱著頭閉緊眼睛大喊:“我沒有害你,我沒有!不是我殺的你,憑什麽要找我!”
“那你說,你給我下了什麽毒?”白衣少年逼近,聲音越發寒冷。
“那不是毒,那是苗疆的絕情蠱!絕情蠱一旦被種下,人必定會斷情絕愛,將最重要的記憶和情長忘得一乾二淨。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傾慕你,我只是嫉妒白錦瀾——我沒想殺你啊!”錦夕被逼得退無可退,乾脆蹲在角落裡抱頭大哭起來。
“我沒想到你會死,我真的沒想到你會死!別找我好不好,我一定給你燒紙,我一定日日給你寫經文超度你!”“求求你快走,求求你!”“殺你的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給你下了絕情蠱,搶了白錦瀾的功勞——我只是想要嫁給你啊!”
白衣少年的眼波微微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