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錦夕現在只是一個才過及笄之年的女子。她的心智,便也如此——她是錦夕,不再是上一世那個詭計多端的大丫鬟了。
看到如是的錦夕,白衣公子忽而收起滿身的冷意,打個響指。
錦夕感受到四旁燈火亮了起來,而後是一串腳步聲,還有一陣又一陣的竊竊私語。
心口隱隱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錦夕停止哭泣,抽抽噎噎地抬眼看過去。這不看還好,一看她便愣住了。
那已經成了鬼的公子哥兒,不知何時成了她最熟悉的夜微塵,眉眼依舊,只是眸中多了歷經百戰的沉靜與淡漠。
他的旁頭,或者說四周,圍滿了人——下人,捕快俱是冷冷地看著她。
難道,這是一場騙局?夜微塵他沒死?
那麽,方才那些話——
錦夕的眼中頓時浮現起一抹絕望。
“你剛才,說你給夜微塵種蟲蠱?”一個捕頭模樣的中年男子盯著面色慘白的錦夕,目光冷厲,“你可知,在我東秦,在非武會大比情況下,平民擅自使用蟲蠱,乃是何等的大罪?”
“草女,知罪。”錦夕顫抖著唇角,默默垂下眼,一副頹唐自棄的模樣。
捕頭抬手,立刻便有兩個捕快上來,將她上了繩結,綁著押走了。
錦夕因著犯下大罪,遲遲不願供出販賣蟲蠱的同行,受了重刑慘死在牢獄之中,被草席裹著扔到了亂葬崗。
至此,錦夕作惡,也算是死得其所。
不過,那是後話了。
“好了好了,都散了都散了。”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道聲音。
人群俱散,獨獨留下了夜微塵,白錦瀾,還有隱匿了身形的洛歌,祁酒,以及塗山婉婉。
“蘇蘇你可真行!這麽一招直接將錦夕這個壞人給趕跑了,還能叫夜微塵看清自己的心,和白錦瀾冰釋前嫌。”塗山婉婉扒著木樁子,兩眼放光。
“正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走罷,便莫打攪了。”洛歌微微一笑。
三人俱是離去。
白錦瀾靜靜看著夜微塵,許久許久之後,忽而一步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還好你還在。”懷中,她紅著眼輕聲哽咽。
當她聽得夜微塵暴斃時,天曉得她的心都碎了。若非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道聲音說夜微塵是詐死,叫她配合演戲,她想她真的會撐不下去。
“我一直都在,對不起,瀾兒。”夜微塵伸手抱住白錦瀾,眼中盡是心疼與愧疚。
“都是蟲蠱,不怨你。”白錦瀾抬頭看著夜微塵,伸手捶了一記他的胸口,瞪了瞪道,“快說,欠我的大婚何時還我?”
“擇日不如撞日,便在明兒罷。我不想再拖了——我怕我一拖著,我便要永遠永遠失去你。”夜微塵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目光溫柔的深處,滑過一抹安然。
還好他醒了,還好他記起來了。感謝長生天,他還能擁抱他的意中人。前世未果,今世緣結。
這一世,我一定要用我前世的勇氣,和今生的眷戀,護你一生安好。
翌日清晨,當白錦瀾醒來時,看到了江洲城滿堂大紅。入眼所過之處,沒有一絲不被紅色絲綢覆蓋。
怔怔愣愣間,被白慕林拉起來梳妝蓋上蓋頭的少女就這麽上了花轎,在歡天喜地的銅鑼擊鼓聲中繞城而行一圈。
所謂滿城紅妝相迎,大抵便是如此了罷。
“這臭丫頭,可終於如願以償了。”白慕林站在白府門口,
扶著已經快要步入不惑之年的白母,感慨地歎了口氣。 “經歷此事以後,想必阿夜必會更加珍惜瀾兒罷。”白母眼中帶著滿滿的不舍。
今兒在白府拜過堂,洞過房後,她唯一的寶貝女兒就要隨著夜微塵浪跡天涯了。她看著這兩孩子長大成人,說不舍得那是不可能的。
“娘你且寬心。待來日他們給您添個大胖孫子,回來後您便可頤養天年了。”白慕林笑眯眯道。
“說到大胖孫子,林兒你何時娶個妻?”白父側頭,瞥了一眼白慕林。
“爹,兒子今年適才弱冠,不著急不著急。”白慕林微尬,摸摸鼻子,頗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聲。
“聽說近日有些媒婆上門來要給你說媒,可須得好生看著些。若有中意的姑娘,便娶了罷。不過可別像你爹一樣,中意來中意去,中意上了為娘,可是苦了我,連著幾年給他添兒添女的。”白母瞥了一眼白父。
白父咳嗽,忙指著前頭:“聽聲兒聽聲兒,新郎新娘要來了。”
銅鑼鼓聲接近,穿得異常喜慶的婚隊走在前頭吹撫,後頭的壯漢八抬大轎——轎子前白馬載人而行。
那是個極其俊俏的公子哥兒。
但見他面如白玉,唇若塗脂,丹鳳眼上長眉彎彎,既有著書生一般的清秀,卻又隱隱含著一絲王族的高貴。今兒這公子哥兒著了大紅長袍,胸前掛著大紅花,襯得他的氣質越發平和起來。
眾人看慣了夜微塵白衣的書生模樣,當看到他一身婚袍時,這才驚覺他的容貌其實相當上乘——只是因著那股子書生的儒雅氣息,才叫他們下意識忽略掉了。
“郎才女貌啊。”“江洲城好些年頭不曾這般熱鬧過了。”“沒有了錦夕,這對鴛鴦終於在一起了。”“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
當長隊抵達白府前的這一刻,眾人放下昔日對夜微塵的微詞,紛紛送上最是真誠的祝福。
夜微塵下了馬,在喜婆子高喊“新郎踢轎”後,輕輕踹開轎子的簾子,伸出骨節勻稱的手,目光炯炯而溫柔:“瀾兒,到了。”
白錦瀾羞澀著,伸出手搭在前者手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白父白母坐在堂內,看著二人跨了火盆走過來,滿目興奮與激動。
“臭小子,對我家瀾瀾好點。”拜堂之前,白慕林瞪了一眼夜微塵。
“她是我的星辰大海,沒有她,月亮將不複皎潔。”夜微塵微微一笑。
蓋頭下,白錦瀾心口跳動,輕聲問道:“君可願與妻白頭到老,隻此雙人?”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莞爾勾唇,夜微塵眼中盛滿了溫柔。
不遠處隱匿了氣息的洛歌聽聞這句話,微微怔愣,側眸看向旁頭的紫衣公子哥兒。
願得一心人啊。
她的唇畔亦是微微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