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光暈的擴散,洛歌逐漸被光暈柔柔地包裹,遠遠瞧去竟叫祁酒心底生出一分神聖之感來。
而洛歌的變化還不曾結束,但見光暈散去,那露出的模樣,一下子恍惚了祁酒溫潤的眼。
月光下,身前女子不再著著黑色鬥笠,而是換了一身如火如焰一般的大紅色霓裳羽衣。她戴了一張金色的半邊面具,面具上雕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盤龍飛天,遮住右邊的臉,而露出的左半邊臉,那五官俱是人間鮮有,明麗動人,堪稱絕色。尤其是那一雙淺紅色的眸,與那紅唇相稱,幾是美到叫他人窒息。
她的三千青絲只有幾縷用紅色半透明絲質衿帶輕輕綰住,其余任之隨風飛揚。遠遠瞧過去,便覺她是那般恣意灑脫,桀驁不羈。
原來,這便是摘下面紗後的蘇蘇。
如烈火一般絕豔,動人心魄。
回神後的祁酒,在心底輕輕感歎。
洛歌緩緩向前伸出一隻手,四方亮起點點綠色熒光,伴隨著前者緩緩而起的舞步,開始輕輕盤旋。
“天已黑了,太陽在休息,遙遠的夜空看見閃亮的星……”洛歌反手撚出一縷火焰,握在掌心,輕啟朱唇,慢慢唱起昔年曾偶然聽到岑禾在凡界牽緣時學來的一首歌,“雪花紅梅飄,在空中,你的關懷總讓我感到心動。想起你的溫柔,心情像花一樣紅,獨自眷戀,回憶再不能停息——”
她扭動腰肢,搖擺水袖,如一條鳳凰一般乘風而舞。舞姿搖曳,伴著那空靈的歌聲闖入祁酒的眼。
一時間,祁酒的眼中盛景,只剩下了洛歌那襲明豔動人的紅衣,以及她背後那輪皎潔的月亮,還有那如塵埃般的繁星。
經年之後,當祁酒再回想起這一幕時,只會心底感慨不斷。
她的紅衣,從來隻為一人穿。而那個人,卻狠狠地辜負了她。
祁酒祭出鳳鳴琴,輕輕勾動琴弦,順著洛歌的音調,隨性而撫了起來。
夜色愈濃,微風愈涼。
一曲落下後,祁酒的眼底閃爍過一抹亮亮的色彩,卻又迅速泯滅下去。但那不過轉瞬即逝,亮色便又回來了。
洛歌緩緩停下舞步,頭微微往下看向祁酒,斂起眸子裡的淺紅色,與紅色後面的桀驁。
她勾唇一笑,笑裡帶著一分無奈與悲涼:“好久……都不曾著過紅衣了。”
自從那場噩耗之後,她便再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穿過黑衣之外的衣裳。
除了……
洛歌斜俯下身,躍過長琴,伸出手指輕輕挑起祁酒的下巴,迫使他與自己齊面相視。
她與祁酒對視許久,仍不曾感到後者氣息上一絲一毫的混亂。
他的目光乾淨而迷茫,便仿佛雲霧深處的那一汪水,純澈得叫人不忍玷汙。
“蘇蘇……”被洛歌這般直勾勾盯著,祁酒有些羞赧,耳根子一燙。
“阿酒的眼,可真乾淨呢。”洛歌細細地看著,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兀自呢喃道。
祁酒驀然一愣。
這話聽著似是有些耳熟啊。
貌似……從前有人對他說過?
可為何……一貫記性好的他竟記不起來了——
“天色不早了,阿酒快去歇息罷。”洛歌突而收回手指,抬頭望著浩瀚的星空,聲音淡淡。
“蘇蘇也早些歇息。”祁酒回神,應了應收起長琴,縱身躍下藤蔓,尋了一棵樹就地打坐假寐起來。
“出來,陪我喝酒。”洛歌祭出兩壺酒,
自己喝起一壺,將另一壺往半空扔去。 岑禾顯出身形,穩穩地接住酒壺,仰頭遙遙一灌,砸吧著嘴微微睨起眼睛來:“許久都不曾見到你穿紅衣了,這是那次之後的第一次罷。”
洛歌仰頭,和岑禾一般高舉著酒壺遙遙相飲一大口,適才坐下來,有些煩躁地歎了一口氣:“折堯,你說,我可是認錯了?他的心……太過乾淨了。”乾淨到連白紙都要自愧不如。
乾淨得太不對頭。
“帝神的眼素來最是毒辣,認準一個人,千萬年都不會變。也許,他如你一般,也有難言之隱。”岑禾亦是坐下來,側頭深深看了一眼洛歌面上的那隻面具,銀灰色的眼裡淌出一抹晦暗不明的流光。
“我能算他的命,卻如霧裡尋花一般,總瞧不清楚,便如我自己一般。”洛歌的腦海裡一浮現起祁酒那雙清澈的眼,心裡的煩躁苦悶又濃了一些。她仰頭喝盡壺中酒,重重歎了一口氣。
岑禾動了動唇,眼角滑過一抹怪異:“若你算得他的命,你肯定是寧願你從不曾算到過。”那日她回了蠻荒,通過塵緣樹瞧到祁酒的姻緣命數,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洛歌靠在岑禾的肩上,抬手摘下面具。
冰冷的刺痛感穿過衣裳,激得岑禾身子一抖。她側頭看了看,哪怕是心如明鏡般洞悉一切,此刻還是忍不住怔愣起來。
她,應該很痛苦吧。
“痛苦的是她而非我。那日我在亂葬崗醒來,附身到這具身子上,才發覺她的屍骨已被蟲子蠶食了一半。若非木靈珠將之修複,並讓我見到這具身子的靈魂,我是斷斷不會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如此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家夥。”洛歌道破岑禾的心思,輕輕閉起眼睛,遮住眉間蒼涼與心疼,“她在痛苦絕望中失去了氣息,在悲怨不甘裡,於冥冥中等待我許久。這個小家夥,她所承受的痛苦與屈辱,將有我,姬雲蘇——來替她洛歌百倍奉還。”
岑禾靜靜聽著,忽而聞得一陣均勻的呼吸,不由側頭看去。但見洛歌已經幻化回了原先的模樣,一身黑色鬥篷遮住了她全副面容。此時此刻,她已因酒而入夢去會周公了。
“這大概是你這輩子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罷。”岑禾伸手,撫了撫洛歌的頭髮。
她回頭看看下邊的祁酒,再看看洛歌,心頭微微一歎。
這一對啊,怕是免不了要彼此折磨的。
也罷也罷,既是她牽的緣,那麽能幫一點便是一點罷。
岑禾抬起指尖,祭出一縷光芒,緩緩拖住洛歌,將之帶著往祁酒飛去。看著祁酒睜眼朝上看來,面帶錯愕之色,便微微頷首道:“勞煩照顧好蘇蘇,她喝多了。”
雖然深知往後余生,不過她還是虔誠地祝願,願這一世,他們不再是苦命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