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源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不知來頭,以他的身高體格,在這個年代能長成這樣,八成家中必然是非富即貴了,卻不知為何走上了這條嘯聚山林的道路,心中不覺一陣感慨,看他這番慷慨陳詞,明明大逆不道,卻自以為有理,實在是可笑。
“這位劉姓小兄弟,這顆膽子確實包得了天,來了我這大宋的官府,竟然敢說出同時宋人,要一同擋賊之花,你可隻我大宋朝廷,官軍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們這些嘯聚綠林的鄉民,可不管你是宋人還是金人。”他直言不諱。
劉石笑道:“沒錯,我那些兄弟們這幾年那,實在是吃盡了苦頭,九死一生,才僥幸活了這些人下來,靠自力更生,團結互助走到了今天敢擺起陣容和滔滔大金一戰,說起來,吃大金帶來的苦頭,是不如大宋朝廷給的多。”
呂源冷冷地看著他:“那你還來和我說這麽多作甚!呂源生是大宋的官,死管大宋的鬼,你本事高,能摸進我府裡,我應該對付不了你,不過要強迫我就范投賊,卻乘早死了這條心!”
劉石搖搖頭道:“早在西京的時候,就有位鄉民對我說,大宋要辦花石綱,又要交歲幣,壓在他們頭上的賦稅太重,早晚也得餓死,在金人腳下雖然隨時可能被打草谷殺死,不過那也死個痛快,不用零零碎碎地餓死,我們走到一起抵抗,只是想活命罷了。
“我想呂大人也是個讀書人出身,這君王天下,再大的疆域,那也要以民為本,那皇帝從百姓本就微薄的財產中奪去的做歲幣,這一次金人要攻打你,用得哪裡是金人的錢糧?你若忠於大宋,卻又要強拒金人,只怕大逆不道更甚我等嘯聚之民了。”
呂源冷冷地說:“你這話我還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小子,你可知道,這府裡府外,倒有許多人都勸我要獻城於上邦大金,好做個一勞永逸的上邦臣民,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擔心敵國犯境,早晚有刀兵之災了,聽你這麽說,我順從了他們才是上策。”
劉石笑道:“呂大人可曾聽過那南京知府胡大有?別人我不清楚,這人的下場我可是當面看到了,他倒一心投金,可是人家隨便搜羅了個風流罪過就把他廢為平民了,這種人不消說,以後做狗都做不成,早不知性命去哪裡了。”
呂源哼了一聲:“那你是說,我呂源有眼無珠,就養了一窩上上下下都愚昧無知,天天急著自尋死路的蠢材了?”
劉石道:“那胡大有雖然落了那個下場,可是那南京城還是給他手下的什麽師爺、衙役去管制的啊,這些人又不用多麽俸祿,又能幫金人辦事,金人入城後官老爺和百姓那就低人一等了,可是這些師爺、食客卻不是一樣滋潤自在,換個主子和不換有甚差別?”
呂源點點頭說:“你說了這通篇廢話,也就這句話說得像點人話,有理有據,就衝你這句話,說說看,你這次來,到底想要怎麽樣,不會只是空手而來,就要我全城跟著落草為寇,和你們一同是北拒大金,南反大宋吧!”
劉石道:“劉某有幾個腦袋,敢就這麽點人就去對抗兩個大國!只是在那邊同金兵血戰一場,卻聽說這江蘇許多個城池,就呂大人這兒堅決不肯投金,這才來一敘,想要為將軍壯個膽,提些底氣而已。”
呂源冷笑道:“你那一群嘯聚的賊寇,和我官軍是不共戴天之敵,你等前來是要你死我活的隊伍,怎麽說才能為我們壯膽?”
劉石說:“大金傾全國之力南下,你道他如此勞師動眾,只是為了收取江北之地?如今十五萬大軍在前,強攻至此是,呂大人就有飛天的本事又如何抵擋得住?就是擋的他一年半載,劉某也擔保大宋不會來半個援軍,而城裡有的是想要賣城求榮的賊,城破只在早晚。”
呂源歎道:“這話就不必再說了,呂某就是身死魂滅,化作肉泥,好道也是宋臣,九泉之下也不肯改個夷人名號,若真到了那個時候,盡力一戰,一死殉國便了,又何須多說?”
劉石點頭道:“我華夏子孫向來不缺有這些心氣骨的人物,有呂大人這句話,劉某絕對無半點要求,只是來告知一聲,無論金人來多少人攻城,絕不會讓揚州城孤軍奮戰,哪怕金人再怎麽凶狠猛惡,我們耕戰軍一定傾力前來相助。”
呂源說:“這話說得就過了,大宋臣民當真是戰死,也不肯受那些綠林人物的恩惠,何況金人自騎兵以來,當真是一路所向披靡,若是佯攻我除卻為打援,不是坑了你處援軍?這等損人利己之事我也做不來。”
看來這人從金人來時就已經完全下達了玉石俱焚的打算了,心骨之傲也是讓劉石肅然起敬,他就把身上那個鼓鼓的包裹打開來,將已經用過不止一次的,完顏博那個雕翎白裘金盔放在呂源面前:
“這一點還請呂大人放心,我等雖是些嘯聚綠林的百姓,可是個個都是性命不保,打仗倒有些勇氣,這金國人馬和我們作戰,大小也損了幾個將帥,戰場上決計不怕那些胡虜,隻消揚州內部不亂,他們只怕前來攻打的勇氣都沒有。”
呂源把那金盔拿捏把玩了許久,半天說不出話,末了才道:“既然如此,這東西你收起來罷,這城中大小事物也非呂某一人可以決定,還是來日商議了再答覆你,怎麽說你也是遠來的使者,是客人就要以禮相待,這夜深了,先去府內西邊客房安歇一夜再說吧。”
張衷伍那時候心如死灰,隻想要回朝領死的人,也為了那許多百姓的性命留將下來,如今已經是除了名義上不變,其他事物完全是和大宋對著幹了,你這呂源手下關乎一城百姓的性命,我就不信你能不把百姓的性命當回事!這麽想著,劉石就大搖大擺地去客房睡覺了。
劉石把這一城百姓的性命丟給了呂源,就心安理得地區睡覺了,他也不怕呂源動什麽歪心思,放松下來就在人家客房裡舒舒服服地睡了個覺,鼾聲如雷,大到這屋舍附近許多人都吵得沒法休息。
而他是輕松了,呂源可就沒那麽自在了,就在一夜之間,突然出現了兩件如此麻煩的事情,怎麽做都十分艱難,豈能不頭疼?他苦熬了一夜沒睡,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決定集思廣益,請他的師爺、幕僚之類的前來一同商議。
“就是這樣了,就是一夜之間發生的,他們倒影響不了咱們多少,可是這些人到底都已經有了行動,怕是揚州城安穩不得多久了。”
那位文縐縐的師爺道:“這不明擺著嗎?大金的使者進不來,情願被捉住也要進來送信,這誠意可是滿滿的,人家都說了,只要提供些許糧草銀錢做賦稅,就以大金國力保證城裡平安,原本設施半點不變,咱們就也是宋人人人稱羨的上邦人物了,如何不好?”
一名武官憤然喝道:“一派胡言!這金人真要光明正大派使者來求見,我們如何不會讓他進來,此來身上凶器毒藥全都帶齊了,只是被抓了才改口!你這般想做上邦大人物,為何不自己去投,去要拖一城百姓下水?”
師爺怒道:“人家不是早就說了嗎,只要歸降大金,除原本就該給朝廷的賦稅之外,一切如舊,那裡就是下水了?若不肯時,早晚落得太原的下場才如了你意麽,還是說,你居然想勸我們去跟隨那所謂耕戰城的賊寇去落草?”
另一名武官說:“那耕戰城也是大宋子民,這邊官軍保不了他們的命,實在是為了活下去才聚集起來抗金的,卻就憑這些嘯聚之民能叫暴金不得寸進, 已經在那本駐扎許久了,人家也沒要我們加入他們啊。”
師爺怒道:“天底下哪個武官坐大不是為了黃袍加身,謀反竄逆?你這般為他們說話,難道安得是好心?他們就真保得住你的位置?”
一時間文武雙方都動怒起來,互相爭執喧鬧,你說他懦弱無能,他說你野心莫測,目無朝綱,就在這府衙之類爭執的一塌糊塗,有如市集,哪裡像個樣子?
呂源冷眼看這夥人議論不休,他心裡清楚,他們之間早有間隙,其實因為重文輕武,大宋中要壓武人一頭,武人委屈受得多了,而這地方卻因為武將之後的呂源讀書當了官,十分謹慎地製衡了文官的勢力,導致揚州城內文官也有怨言。
原本他們都給自己面子,而這一次,一城生靈會不會化為灰燼都難說,正好大家都暢所欲言,將胸中鬱悶都宣泄出來,雖然是圍繞著兩位使者的話題,這說得有些話明顯過了,呂源明知如此,也就故意不打斷他們,讓他們說個痛快。
可是這大宋的文官和武官,那是自太宗皇帝開始,關系就差得沒邊,這般爭吵一輩子也不會有結果,看得差不多也宣泄夠了,他就準備要結束這場無意義的爭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