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風,細雨,冷霧飄渺,這就是大夏最平常的天氣,只要一進入冬天便幾乎每天都是這個樣子的,雖然不像北方那樣冰天雪地但是刺骨的陰寒卻絲毫也不弱,讓人有種隨時隨地都浸泡在冷水中的感覺。
雨點輕輕的敲打在黑色的青石板路面上,柳枝在淒風冷雨中綠得發亮,沿著淡藍色河道兩岸輕輕隨風擺動著,但卻始終無法擺脫籠罩在上面白色冷霧,乍一看上去顯得極為驚豔,但這美麗的一切卻並不能路上的行人有絲毫的停步,因為這些場面對他們來說早就是司空見慣了,誰也不會為了這個在中天氣裡面停下腳步。
自從進入冬季九曲橋的碼頭就進入了休整期,來自於北方的貨船大幅度減少,只有來自舞陽、大桑的船只會停靠此地,但很多也就是停靠而已,因為他們的貨物都是要銷售到北方去的,所以只要一進入這樣的季節,這個水陸碼頭就只剩下風月場所還依舊繁華了,而其他的行業都跟著進入了蕭條期,不過這裡的人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所以每個人還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著。
司徒晟快步穿行在雨中,淒風冷雨並沒有減緩他的速度反而讓他越走越快,只不過他已經有些弓著的上身更加佝僂了。不一會工夫他就已經到了萬家酒館的門口,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鬥笠掛在門口,然後又脫下了蓑衣在門口輕輕地抖了一下。殘破的蓑衣發出了布匹撕裂的聲音,嚇了司徒晟一跳,還以為衣服就此完了,急忙看過去也只是裡子一處地方撕裂了,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的把蓑衣掛在門口的釘子上。他可不想就這麽換一件衣服,家裡沒有那個余錢,可這種天氣裡面要是沒有蓑衣那可實在不好受。
一拉開大門,裡面的熱氣立刻就撲面而來,酒菜的味道夾雜著汗味和煙味立刻就充滿了鼻腔,讓剛剛從外面清新空氣中走進來的漢子不禁也皺了一下眉頭,不過旋即他就恢復了正常,因為此時屋裡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這是一家不大的酒館,只有五張桌子而已,平時在這裡進出的也都是附近住的苦力,也許酒菜的味道質量都不怎麽樣,但勝在便宜量大,就這兩點也就足夠吸引他們這些賣苦力的人了。
一見到走進來的是司徒晟,好幾個人都搶先打起了招呼“司徒來了。過來喝一杯!”大家都是在碼頭混飯吃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都比較熟悉,大家互相打招呼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倒是司徒晟露出了平時少見的笑容,黑臉上一排小白牙甚是扎眼“不用了,不用了!今天有事,還要趕著回去呢。”
“你們還不知道司徒?他要是回去晚了,老婆可是不讓他上床的。”一個平時比較熟識的人也跟著開起了玩笑,眾人立刻跟著一陣大笑,就連司徒晟也是嘿嘿的笑著,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他的好脾氣也是遠近聞名的。
這個時候老板也從後面走了出來,一看到他便也笑眯眯的問道“司徒,今天可還是要平時一樣的酒?”他是很喜歡這個人的,別看司徒晟平時不怎麽願意多說話,但人品很好,從來也不欠著自己的酒錢,哪怕是偶爾有過虧欠,但只要手頭寬裕就一定會如數奉還,這樣的客人還真是不怎麽多見的,特別是像九曲橋這樣的地方。
要知道不管怎麽說這裡都還是屬於邊境,過了鐵劍江就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大閭國境,雖說現在大閭的已經不能和當年同日而語,但聽說他們的老皇帝忽然複辟登基,天知道他什麽時候又要發兵來打大夏,
到時候這裡又將成為戰場了,抱著這樣心思在這裡生活的人從來也不是少數,很多人都是欠著欠著忽然就消失了,所以老板最喜歡的就是司徒晟這樣的客人了。 “今天我想要半斤醬牛肉,酒,還是一樣的。”司徒晟一邊說一邊從衣服最裡面的口袋掏出了十幾枚銅板,一個一個小心翼翼的放在櫃台上。
“哎呦,這是發財了!”立刻有人又調笑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司徒晟的為人,更知道他的家庭環境實在太一般了,平時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今天忽然要買醬牛肉,這不是發財了又是什麽呢?
“哪有那好事!”司徒晟倒還是一臉的憨厚笑容“今天我娘子的生辰,所以我們買點東西慶祝一下。”
“哈哈,原來又是要做二十四孝丈夫,這也難怪了。”又有人大聲的調笑起來,眾人立刻再次嘻嘻哈哈的笑著。司徒晟平時的為人大家都清楚,他為人老實做事勤快也願意吃虧,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可偏偏他娶了個母老虎卻也是讓人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那個悍婦可是真的讓人想想都頭疼的。
不過這一次司徒晟並沒有說話,他只是一個勁的憨憨笑著,眼神中甚至出現了少見的羞澀。
“司徒啊,這一次我可得說你兩句了。”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眾人全都看了過去,立刻都止住了笑容,就算還有笑容的也不再出聲了。說話的是個高大的漢子,就算是坐在那裡也比別人高出一頭還多,而且他穿的衣服也比別人更顯得鮮亮一些,這種打扮坐在這裡的確顯得與眾不同。
“原來是四哥啊,我還沒看到您呢。”司徒晟立刻換上了一副很老實的笑容,說話的時候還鞠了一躬,而之前坐在那裡的人大部分都已經知道了四哥早就坐在那裡,所以都安靜的看著他們,想知道這個時候四哥想要說什麽。
那個四哥輕輕擺了一下手,算是回禮了,然後才說道“司徒啊,今天早上那一船貨乾得不錯,賞錢你也拿了,挺好的吧。”
“是啊,托您的福,我才得了這麽好的買賣,我還想著明天請您吃飯呢,也表達一下我的心意。”司徒晟還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說話的時候臉上也還是帶著一種發自於內心的笑容,只是那種笑容看上去有種說不出來的卑微,
“可算了吧。”四哥卻再次一揮手“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我找你乾活不是看上了你那仨瓜倆棗的蠅頭小利,而是覺得你這個人不錯,才願意幫幫你的。本來早上我就想和你說了,可是當時事情太多,我也忘記了,現在正好遇見你,我就和你說說吧。你那個環境你家兩個小子都上學,你受得了麽?我記得你家大的今年十七了吧?小的也有”
“小的也十五了。”司徒晟急忙補充了一句。
“對呀,我就是想要和你說這個。你家那兩個小子我都見過,現在還念書呢?要是說他們是念書的料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可你也不看看,你這樣子的,能養出狀元來麽?我就不明白了,誰家十七八的大小夥子還不出來乾事幫著家裡減輕一點負擔?就你一個人,你要熬到什麽時候是個頭?今年你也快四十了吧?可你讓大家看看,不認識的還以為你他娘的至少五十出頭了。就算你不為你自己,也該為孩子想想了吧?就這麽糊裡糊塗什麽也不會的過一輩子?”四哥說話的聲音很大,完全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說話的方式和語氣裡面也都夾雜著不屑和諷刺, 但是明眼人卻可以聽得出來其中包含的還是一種關心,而這種關心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
“您說得對,但是我那兩個兒子還行,書讀的都還不錯。”
“可算了吧。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麽?”四哥依舊是一副不屑的樣子“你看看東關老李家的少爺才是讀書人的種子,人家才十六歲就已經過了鄉試,可你家那個孩子還什麽也不會呢,拿什麽考狀元?我說啊,讀書是個無底洞,讀出來也不一定就能飛黃騰達,當年周丞相那也是連中三元的底子,可是你看看現在”忽然四哥住了嘴,好像是也覺得自己說多了,於是硬生生把話題轉了回來“我給你想了,你也別指望著兩個孩子都成,還不如省出一個人,這樣孩子以後還能有口飯吃,總不能也像你一樣什麽都不會只能到碼頭扛活吧?”司徒晟還想說什麽,但是四哥卻武斷的一揮手,打斷了他即將要說出來的話“我知道你想他們出息,但是大路千萬條,哪一條都可以吃口飯嘛。昨天前街的藥鋪老板和我說,他們那裡缺個小夥計,想要找一個,我就把這個事情答應下來了,回去一想還真是挺合適的。你家大小子念過書認識字,去藥鋪裡面正合適。三年學徒,兩年效力好好的學,以後說不定就能當個大夫什麽的,怎麽也比現在半死不活的硬撐著上學強不少吧。我知道,你不願意他們出去受苦,可現在不受苦,以後怎麽辦?真的能當狀元?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是不是能生出狀元郎來?就這麽定了,至於哪個去,你自己考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