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晴轉陰

　　(158)

　　吳德友到張家面館的時候，看見女兒吳輝玲在專心致志地擦槍，沒有抬頭看人。“妹娃！”“啊！爺！你出來了呀。”“出來了！出來了！”“你找金娃吧?金娃和那討厭鬼去新街了。”“我不找他。”“你找媽媽嗎?莫找她，她在挨批評。”“什麽叫挨批評，你媽怎麽啦?”“我們一個新隊員死了，媽媽沒管好，有責任。”“責任?我也不懂這些。”吳德友坐下來，問道:“有東西吃嗎?給我弄一點。”“飯早熟了，都沒有心情吃飯，你先吃點?”“那不好，我也不吃了。”說完，吳德友坐在椅子上低下頭沒再說話。吳輝玲隻當是他累了，也不管他，繼續擦槍。好久，吳德友突然帶著哭腔說道:“妹娃！我是撿了條命呢！你又不問問。”沒說完就哭了起來。

　　一個男人的嚎哭引來不少人圍觀，連屋外守著雷紅妹屍體的雷敏霞、蕭雯毓也過來問發生了什麽事。吳輝玲慌忙站起來，不知怎麽辦。這時，金娃跑進來驚恐地問道:“爺！你哭什麽?”吳德友稍微收了些哭聲，去拉吳仁金。吳仁金很是不解，使勁掙脫。

　　尤梅過來招呼開飯，隨後進來的張香秀問吳德友發生了什麽事，見吳德友沒有回答，說道:“事情都過去了，出來了就好了，想想今後的日子就沒事了。”“哪能就沒事了。我看著十幾口人被殺，聲都不敢吭一聲呀！”

　　韓宏林問進門的韓宗久:“誰來了?”“不認得。”“你這娃！好像是金娃他爺?我們這是借住在他家，你要去打個招呼，問個安。”“我不去，要去，你去。”只有這個不孝兒孫最不好對付，韓宏林歎了口氣，不知說什麽為好，隻得拄著拐杖往大廳走。張香秀看見韓宏林挪步出來，連忙過去，說道:“您不要出來，讓久娃仔端進去吃。”“是不是你男人回來了?”“嗯。”“我得見見他。”“哪能讓您去見他。友癩子！你過來。”洗完臉的吳德友放下毛巾，讓過端著飯菜的人，走了過來。“破泥坳的韓爺暫時住在我們家，認得?”“認得！都叫——，這一路上要不是他的孫仔，我恐怕見不著你們娘仨了。”“怎麽回事?”“不講了，我歡喜韓爺住在這裡。吃飯去。”

　　東邊的戰鬥更加激烈了，是幾天來最激烈的一次。爆炸聲連著爆炸聲，此起彼伏，像是砂鍋裡炒熟了的豆子爆裂一般，各種聲音混合在一起無法分開。槍炮聲四山回蕩，似乎四面八方都在打仗。即便是習慣了槍炮聲的龍潭人，刹那間也平添了幾分恐懼，特別是閑下來沒事可做的人。

　　這時韓賢珍來找人幫忙，說是蓮荷那裡早上就該領走的米和菜，直到現在都沒領走，必須派人送過去。尤梅問:“要多少人?”“越多越好，最好把下午的也背了去，說不定那裡還有很多事要人幫忙。”聽了這話大家都爭著去。殷國志讓大家集合，點名批評了上午在廟灣沒有服從指揮的幾個隊員，要她們挨個表態服從指揮，才同意他們隨隊行動。謝來香聽到自己再次被留下來，終於按奈不住堅決要求跟著去。尤梅對殷國志說道:“讓她去吧，她勁大。”殷國志看了尤梅一眼，說道:“那就雷敏霞留下，雷紅妹的家裡人來了也好接洽。“

　　別動隊用兩架剛做好的獨輪車裝糧食，用簍子背菜。吳德友搶到一扇豬肉背，張香秀隻說了句:“你哪能背那樣重的東西，放下，放到這車上。”見吳德友不言語也不放下，張香秀不明白吳德友為什麽這樣執拗，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在蓮荷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除運輸隊、四支隊的外，也有工匠組、針線組的人。他們往上運彈藥，往下抬傷員，忙個不停，似乎連停下來喘口氣都是多余。“果然來著了”，尤梅這樣想著，立即招呼大家集中槍支，動手做事。生火、淘米、洗菜、挑水等等，很快女人們恢復了本性，在臨時搭建的夥房忙開了。坐著韓宗久自行車過來的殷國志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坐在一旁休息。

　　張魁安過來跟殷國志說:“米和菜都不夠，不但是支前的要吃，有些士兵也沒有吃飯，救護站的人別說沒有飯，就是飯端過去也沒時間吃:總之，都餓壞了。不論什麽人，只要過來吃飯的，都得給吃的，最好是熱氣騰騰、香噴噴的大米飯。”聽了這一堆沒有頭緒的話，殷國志馬上派人再回龍潭司，至少得把現有的菜和已經舂出來的米弄來。

　　吳德友老是選重活乾，張香秀仍然是勸了幾句，沒勸下來就隨他了。蓮荷附近的井塘的水量不夠，吳德友和韓宗久爭著去老坳挑水。爭了兩下韓宗久就不爭了，一來人家是長輩，應該讓著;二來再去借一擔水桶不就得了，何必這樣爭來爭去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