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七娘的屍體還擺在那邊的大樹下，埋也不是，不埋也不是。諶長久已經和吳慧錦多次提到了這事，吳慧錦不肯做主。諶憲興倒是願意以長輩的身份做主，可諶長久明白七娘的兒子長河哥只會找自己，不會找其他人。

　　珠娃婆娘遞過一竹筒飯來，諶長久問道:“熟了沒?”“該熟了。”諶長久又問:“憲興太公有沒有?”“有，這就好。”

　　諶長久剛吃了幾口飯，諶憲興就坐過來了。諶憲興端著散發著臘肉香的竹筒飯，問諶長久道:“你說這鬼子什麽時候能走?”諶長久咽了嘴中食物，看著遠處說道:“不知道。只怕他們走了，什麽種子也不會留下。苕種遲一點還不要緊，谷子遲了就種不上晚稻了。”“我也是擔心這個，也不知道這鬼子會不會禍害秧田。”“就算他們不禍害，這沒人管理，秧能長好。”“那又能怎麽樣，還不只有靠天老爺保佑了。”“這種不上禾，不說飯，菜都是個問題。沒錢連伢豬都捉不到，今年過年怕年豬都沒得殺，肉都沒得吃了。”“也不能想那麽遠的事。”“那是，過年沒肉吃的年份也不是沒有過。”

　　有個女人邊吃飯邊哭泣，她五六歲大的小孩，坐在她旁邊轉動著骨碌碌的眼珠子癡癡地看著他的母親。周圍的人都停止了吃飯:有的放下竹筒飯，跟著抹起眼淚來;有的嘴裡含著飯，忘了咀嚼;還有的端著飯走開了。四周:墨綠中夾著嫩黃色、紅色和白色的山林顯得更加寂靜;而那高高在上的太陽，那以造物神自居的太陽，用它那蒼白得令人生畏的臉，漠然地望著這群卻後余生的人，怎麽也看不去它有半點兒同情。

　　“你說你友癩子，這是什麽季節?都這個時候了，還要砍柴燒炭，他爺要不是回去找柴刀，一家人就全跑出來了。”吳德友滿臉委屈地，小聲說道:“我還了，就放在門口牆角。”吳德友還想說什麽，被諶憲興製止，並對那婦女說道:“你也別太傷心，慢慢會好的。”另一婦女走過來問道:“你家幾個人沒出來?”“三個，還有公公婆婆也沒出來。”“我家只出來我一個，原來我們是躲在山上的。公公說鬼子走了，回去搞早飯吃，我去菜地摘菜沒和他們一起。還沒到家門口，我看見還有日本人，我就又回到山上。我在山上等了他們兩天，沒見他們上來。八成是被禍害了。”

　　諶長久吃完飯，放下竹筒，對大家說道:“大夥過來，有幾件事和大家商量一下，大家聽好。這一呢，吳慧錦的家婆，這樣擺著也不是事，等下挖個坑埋了，也沒有棺木，就用油布包著;這第二件事是，好幾個人生病了，其他藥不會找，就找點青蒿來熬水喝，七擔谷就有，看誰去扯幾根來;這第三件事是，在附近找找，看還有沒有好一點的山洞、岩屋。”聽了諶長久的話，大家議論開來，接著，也不要分配，就接二連三的就忙開了。最難的就屬挖坑，沒有钁頭，只能用柴刀砍地。好在找到了土質較松的地方，總算挖出兩尺深的坑來。七娘下葬的時候，除了吳慧錦，其他人也都過來作揖、磕頭。

　　自己的親人走了，也沒有機會跪一跪、拜一拜，所以，今天在七娘靈前，他們的動作都很規范、內心都很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