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晴

　　(125)

　　在新街巡邏的諶娟見父親諶長華背著背簍走進了朝陽巷，想起父親沒少嘮叨，知道是要去找大爺爺，便跑了過去，問道:“你這是去哪裡呀?”“去你大爺爺大孃孃那裡，在大山上沒處躲沒處藏肯定過不好。”“這都出太陽了，應該好些了吧。”“說不好，白天太陽越大，晚上越冷。”吳輝玲上來插言道:“你要去那邊嗎?去不得！去不得！今天打得最凶了。”諶長華沒有理睬吳輝玲，執意走進了朝陽巷。

　　看著諶長華離開的背影，吳輝玲歎息道:“怎麽能讓他一個人去。”說完，兩人又趕上了諶長華。諶娟勸說道:“要不跟三爺說一聲，讓他派人去。”“說過了，他沒有言語。”“再去說說。”“不說了。”“那我跟你去。”吳輝玲爭著說道:“我也去。”諶長華停下來說道:“你們兩個都不用去。你們現在都拿槍了，拿槍就要聽人管，不能亂來。”

　　正巧，黃雨燕帶著隊員過來。有幾個隊員還是對扛著槍，當著那麽多老少爺們的面，在大街上晃悠有些抹不開面子。集體走一遍，或許可以打消這些顧慮，所以黃雨燕領著大家出來了。諶娟看著走過來的黃雨燕說道:“三孃，我爺要過那邊去，我想送他過去。”黃雨燕不假思索地說道“這怎麽能行！你去危險更大。都不能去。二哥，我們先回去。讓諶長靜另外派人。”諶長華見弟妹這樣說也不好再往前走，瞪了諶娟一眼，跟著打了轉身。

　　諶娟結束巡邏後，就跟劉明霞學著做襪子。龍潭人生活簡約，很少有人穿襪子。現在看來穿襪子對長距離行走是有好處的，所以諶娟打算做一雙試試。剛照樣把布剪下來，巡邏過來的藍三妹支支吾吾地說，諶娟的父親過跳墩橋往弓形山去了。話聽了一半，諶娟放下活計，拿起槍追了出去;藍三妹隨手給了她兩個長彈匣。

　　消息很快傳到正在鄉公所處理事務的黃雨燕那裡，黃雨燕跑過去跟諶長靜商量下一步怎麽辦。正好江海濤在諶長靜房間，這些天江海濤的臨戰經驗對諶長靜的幫助很大。江海濤了解情況之後，說道:“一、她擅自行動是極端錯誤的，這是後話，但她的安全不是你們諶家的事，是別動隊的事，因為她是別動隊的人;所以，二、別動隊立即出發控制事態惡化;三、讓韓飛帶隊回援。”

　　諶長靜用剛接通的電話和滯留孫田的韓飛通了話，把接應諶娟的任務向特四排作了安排。放下電話，他想起應該在殷國志那裡填個表，也就沒有在中堂滯留，走進殷國志的辦公室，從鄺廣泉手上拿了一份表格。這麽一走動，諶長靜的思維活泛了些，回到辦公室，向江海濤提出了別動隊隊長人選的問題，他說:“應該派一個人去別動隊帶隊，把黃雨燕撤出來，她的事情太多。”江海濤問道:“你覺得派誰去好?”“韓薦輝?”江海濤不假思索，回應道:“可以！”葛勇插話道:“殷國志更適合。”江海濤並不知道葛勇、尤梅、殷國志的三角關系，也就不明白葛勇的用意，搖搖頭說道:“他失血太多，還是讓他休息幾天吧。”葛勇笑著說道:“不跑動，不就沒事了嗎。”江海濤熟悉葛勇的這種笑臉，隻得說道:“那就再考慮考慮，不急。”

　　葛勇設想:殷國志過去後，尤梅就可以撤出來籌建宣傳隊。宣傳隊的駐地可以定在王家旅社，這樣，自己和她約會就方便多了。

　　諶娟在鹽井追上了諶長華，父女倆誰也說服不了誰，

隻得一同往前走。過了昨天打仗的地方時，諶娟提高了警惕，因為自己有武器，她讓父親走在自己身後。果然，沒走多遠就發現有一隊日本人沿著山下的林子邊沿朝著這邊開過來。她用手勢示意父親蹲下，沿路的另一側往前走。諶長華貓著腰過來，看了看下方，繼續貓著腰朝前邊的灌木叢走去。隨後諶娟跟了過來，兩人坐在路邊的大石頭後面，不敢做聲，也不敢再往前走。確定沒有被鬼子發現，諶娟才低聲說道:“前面還可能遇到鬼子。只有回去。”諶長華指指紅岩山頂，輕聲說道:“水口山、千擔洞。”諶娟想:這也太繞了，今天到不了;就算到了，也很難找到人。正要湊上去耳語，諶娟突然發現路那邊的林子裡也有人，相隔不過幾丈遠。根據跟隨張九公打獵的經驗，諶娟知道這樣的距離連扭頭動作都是危險的，她僵住了半蹲的姿勢。諶長華從女兒的動作中也感知到了危險，不敢動彈。諶娟慢慢後撤右腿，十分謹慎地坐回去。盯著父親的眼睛看了一會，又慢慢伏下身子端好槍。諶長華也非常緩慢地往石頭方向靠，盡量使身體躲進石頭陰影和石頭旁邊雜草中。兩父女都明白只能等待對方的情況發生變化，敵不動我不動。　　不知過了好久，太陽已經接近紅岩山的山梁了。諶娟沒有抬頭去看太陽，從前方的山影就可以判斷出太陽的位置。諶娟剛才扭頭過去觀察到了父親情況:父親已經放下了背簍，伏到了地上。諶娟暗自發問:這是多麽艱難地事情呀，他怎麽做到的?諶娟沒有細想，她必須全神貫注地監視前方，哪怕前方沒有動靜。

　　突然一顆炮彈在獅形山上爆炸，使大地劇烈地顫抖了幾下。諶娟穩了穩神，等待著下一秒的到來。她不知道下一秒對自己意味著什麽，是生，還是死;但她必須保持清醒，要死也要知道是怎麽個死法。過了一會，又有了顫抖和爆炸聲過來。接著，顫抖和爆炸聲越來越密集，一陣緊接一陣，震得手臂發麻。

　　大約一刻鍾後，獅形山北面槍聲大作，打過去的槍聲沉悶， 打過來的槍聲尖銳，尖銳的聲音壓過了沉悶的聲音，這說明鬼子在向獅形山發起攻擊。諶娟和諶長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顧不得那麽多，他們只能盯著眼前的這夥鬼子，而這夥鬼子還沒有動。“他們想幹什麽?”諶娟正納悶，前邊林子裡的人向諶娟這邊打了幾槍，然後沿下邊的小路與起先看到的以林子為掩護的那夥鬼子匯合去了。

　　諶娟松了口氣，回頭朝父親笑了笑。諶長華驚恐地說:“你手怎麽啦?”諶娟這才看見地上一灘血，右手手臂也有。她知道剛才那幾槍打著了自己，因為剛才手臂上不經意的燒灼感在漸漸轉化為疼痛感。為了不讓父親擔心，他既沒有驚慌也沒有痛苦的表情，神情泰然自若。諶長華連忙過來卡住諶娟的手臂，說道:“痛嗎?”“不痛。用你的頭巾捆上。”諶長華取下頭巾纏了纏，打上結。諶娟說道:“不行，我得打過去。你待在這裡，別動。”說著端起槍衝下大路，去追趕鬼子，但很快又退了回來，伏在路上朝下方射擊。諶長華也跟了過來，心痛地說道:“你的手還在流血。”諶娟果斷地說道:“不管，你躲起來，快躲起來！”不久，獅形山上也有人在向這邊的鬼子射擊，減輕了諶娟的壓力。

　　諶娟帶的子彈並不多，一個短彈匣、三個長彈匣，共105顆子彈，所以她采取的是點射，不求消滅多少鬼子，只求維持戰鬥狀態，讓鬼子不能全力向上攻。正當自己的子彈快打光的危機時刻，聽到後面有人跑過來的響聲。諶長華帶著哭聲喊道:“娟兒！快下來！薦輝、薦輝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