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段承?又沒有趕上鄉公所的飯。他一大早就聽到一牆之隔的食堂裡忙碌的聲音。不久，飯香從食堂房頂的瓦片與瓦片之間的間隙溢出，飄飄悠悠地來到羈押所的窗外，在那裡拐了一個彎，透過窗櫳來到潮濕的監牢。掩蓋住尿桶裡的騷味、床鋪底下的霉味和那老長工身上的汗臭味，鑽進了段承?的鼻子裡，撥動著段承?那脆弱的神經，讓他的口涎失去控制，不斷析出，吞咽不及，嗆著了喉嚨，咳嗽不止。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肚子又響了起來，咕咕直響，像是有一百隻蛤蟆。老長工大聲說道:“你們猜那邊炒的是什麽菜。”段承?聽了這話氣憤到了極點，心想:“還用猜嗎?乾辣椒炒酸蘿卜丁，還有就是黃豆煮肉，昨天下午就是這兩樣菜。”盡管昨天他沒有吃到下午飯，但炒的那菜他還是記得的。“你這可惡的老長工，你知道什麽！你這不是故意和我過不去，故意讓我難受嗎！”段承?恨不得一槍打死這老長工，他到處摸，沒有摸到手槍。

　　食堂的飯香散去半個時辰後，羈押的人一個一個被叫了出去，包括那老長工，叫出去就沒有再回來。這些人只要能說出是哪個保、哪個甲的，並能說出保長、甲長的姓名就可以釋放。到段承?時當然用不著這樣麻煩，盡管很不喜歡段承?，但負責鑒別的向新有也懶得和這種人糾纏，讓他在寫著他名字的表格中按了一個手印就揚手讓他走了，就連手槍也有人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他的手上。

　　既然獲得自由，恢復正常，就應該趕緊工作，段承?暗下決心:一定要乾出成績，一定要破了卜教授的案子。他忍饑挨餓來到廟灣劉大頭的家。三具屍首已不在了，禾坪也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只有牆角破瓦盆裡紙錢的灰燼還在承載著曾經的痛苦。

　　段承?問坐在門口的小女孩:“你爺呢?”小女孩看了一眼屋內，段承?朝屋內喊了一聲。幾天既沒有好好睡覺，又沒有好好吃飯的劉大頭聽到喊聲立馬恢復了神智。他對有人來訪感到意外，雖然他從心裡拒絕他人來訪，但他沒有辦法，他必須迎出去。劉大頭盯著走進房間的段承?看，他不認識這人，但認出了他身上的草綠色大衣，他隻覺得眼前發黑，腦仁發麻，耳朵鳴響，身子一沉，倒了下去。

　　段承?心想:一見我就暈了，說明他心虛，那天一定是他搗鬼，才使得卜教授摔死了。在得意於自己非凡的破案能力的同時，段承?又擔心起劉大頭的生死來，“他不能死，死了這案子就得回頭重來。”

　　段承?找來一瓢冷水，手指沾水彈濺到劉大頭的臉上，好一會兒，劉大頭才醒過來。“你他媽，別裝了！”“你不是日本人?”“你才是日本人呢！你是幫日本人的人。”段承?站起來，掏出槍往後一揚，說道:“你的事情嚴重了，跟我去一趟。”“去哪裡?”“羈押所。”段承?習慣性地縮了縮脖子說道，“先把飯吃飽，你是不是好久沒有吃飯了?有什麽菜?我來弄！”

　　段承?大口大口地吃著，看了一眼守在旁邊的劉大頭，用力咽下嘴中食物，問道:“怎麽不吃?”“我這一去還能回來嗎?”“難！”“可我女兒還小。”“還小?不小了，過兩年就可以嫁人了，怎麽還小。”“哪能呀！才八歲。”“八歲！也過不了幾年了，這不快得很。”“我能不能帶她一起去?”段承?想，羈押所的飯菜又不要他姓段的負責，多一個人就多一個人吧。於是縮了縮脖子說道:“行，

這事我同意了。”　　段承?把沒吃完的臘肉、牛肉干用一塊洗淨的白布抱著塞進大衣口袋，又捆了兩床棉被，讓劉大頭父女背著，往龍潭司走去。劉大頭一瘸一拐的，他們走得很慢。

　　他們先去了段承?的家。段承?沒讓劉大頭進屋，他把被子放在床上，把肉放到盆裡，然後出門上鎖，領著他們去鄉公所。快到鄉公所了，段承?對劉大頭說道:“這按理呀，應該給你捆上，那樣，叫你女兒看著也不好，你要老實點。不準東看西看，不準同別人打招呼說話。記住了嗎?”“記著呢。”

　　段承?敲諶長靜的門時，剛陪葛勇吃完中飯的諶長靜正反坐在靠椅上讓黃雨燕揉前天扭傷的後背。段承?推門進來，看見諶長靜露著背，連聲說“對不起”，轉身要走。諶長靜喊住了他，然後，拉下衣服，轉過身重新坐好，問道:“你有什麽事?”“小事，小事。我把卜教授的案子給破了。”“什麽?這麽快！”黃雨燕推開門看見劉大頭站在門外， 也不關門，直接問段承?:“你說的小偷是他?”段承?答道:“對！就是他，不過不是小偷，那天晚上他在搞情報，到鄉公所來搞情報。”黃雨燕又問:“你是怎麽知道的?他承認了?”“這還要他承認嗎！現在什麽事情最緊要?抗日呀！抗日就是要打日本，打像他這號幫日本人忙的人，所以，犯案就只能是他了。”諶長靜“嗯”了一聲，問道:“你這是什麽邏輯?”他扭了扭腰，站起來走出房間，看到劉大頭。又說道:“你開什麽玩笑！那天的小偷是‘又高又大，還穿著軍裝’，能是他嗎?那天別動隊抓他的時候，他穿軍裝了嗎?不可能吧！莫非你自己就是那個小偷?說你是那小偷都比他還像些。搞什麽鬼嗎！”段承?笑著說道:“我哪能是那小偷嗎?鄉董大人！開玩笑歸開玩笑，莫嚇我唦。”段承?走近諶長靜還想說什麽，被諶長靜打斷，揚手催他快走。段承?隻得領著劉大頭離開。

　　屋內，黃雨燕問諶長靜，劉大頭幫日本人的事怎樣處理。諶長靜說道:“李昭福來說過了，我同意他的說法，不處理了。”“也好，挺可憐的，一家死了三口。”“也不算可憐，要是平日還可以算，可現在，想起大黃沙那些人也就不算什麽了，畢竟他也做了錯事。”“你兒子放不過他，還想去抓他。”“不行！你跟他講不準去！”

　　劉大頭跟著段承?出了鄉公所大門，問道:“還關我嗎?”“關、關、關個屁！你別跟著我，你再跟著我一槍打死你！”劉大頭躲開段承?，帶著女兒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