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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蘭花開杜鵑後》(九十六)吳德友離開大黃沙
  (96)

  吳德友一聽說日本人到了木敖洞就穿上棉衣提著一些飯菜和家裡所有的糍粑躲進了屋後的山洞,找到一個角落,鋪上草,墊上布,躺在上面,準備長住。他通過從洞口透過來的微弱光線可以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但不知道具體時辰。現在,洞口沒有光線傳進來,也就是說現在又是晚上了,吳德友回想了一下,自己已經進來一個夜晚外加一個白天了,要是算上今晚,可以說是兩夜了。吳德友懷疑,再過些時日自己能不能算清日子。

  吳德友剛才已經把飯籃子裡的飯菜吃完了,他把碗筷拿出來,又把糍粑放進飯籃子。正要再次躺下排遣飯後的困倦,依稀聽見洞口傳來怪聲,像是呼救聲,也像是嚎叫聲,更像是小孩的哭聲:總之,是一些平常聽不到的聲音。這聲音在洞子裡回響,像幽靈一樣來回遊蕩。吳德友似乎看到了幽靈猙獰的面孔和恐怖的獠牙,但他無法采取行動,洞外的凶神惡煞,那些被稱為鬼子的日本人,他們喜歡用刀砍腦袋,喜歡剮皮挖心。就算被洞裡的幽靈吃了,也總比挨刀強。這樣想著,吳德友反而不怕那仍在洞裡回蕩的怪聲了。

  正迷迷糊糊打盹,聲音發生了變化,好像有嘰嘰呱呱的說話聲。吳德友感覺到不妙,他推測進來的多半是鬼子,即使不是鬼子,是鄰裡鄉親,那也說明洞口不再安全,鬼子隨時會跟進來。他毫不猶豫地拿著帶進來的東西朝洞的更深處躲藏,在一處僅可容人的石頭夾縫裡躲了起來。

  躺在這搖籃似的石頭縫隙裡,吳德友想起了女兒睡在搖籃裡笑的樣子,更想起了兒子:也不知道金娃在龍潭司的情況怎麽樣?龍潭司沒有山洞,他能躲到哪裡去呢?當初就不應該讓輝玲把金娃帶走。這個背時的,哪哪都有她,吳家怎麽出了這麽一個禍害,真該早點嫁了算了。金娃呀,金娃!爺在這裡想著你呢。好好的、爭口氣、忍一忍、熬過去,熬過這道坎就好了。熬過這道坎,我天天陪著你,天天給你做好吃的,天天給你做五花肉炒小米,炒得香香的。

  不知過了多久,吳德友再一次被山石的震動嚇醒了。“啊!啊!怎麽回事?”站都站不穩,這是怎麽回事?不行,洞子塌了怎麽辦?吳德友飛快地往外跑,膝蓋撞在石頭上也不覺得痛,瘸了兩下繼續跑。剛要出洞子,被人喊住了。

  “友娃仔!你去哪裡?”“嗯!你是誰?”“是四孃。”“四孃喲。你怎麽知道是我?”“這還用問。”另一個聲音問道:“你幾時進來的?”“兩個晚上了。”“出去過?”“出去過。”“難怪,你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你要知道了,寧願上面的石頭掉下來壓死,也不想出去。”

  吳德友不明白這人為什麽這樣說。問四孃,問剛才說話的人,問其他人,沒人回答。吳德友坐在這一聲不吭的人群當中突然害怕起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坐在一群孤魂野鬼當中,坐在山妖狐精當中。好在,天慢慢亮了,可吳德友看看這一張張呆滯的臉,仍然沒能從剛才的恐懼中掙脫出來。吳德友把目光停留在四孃臉上,等待著,好久,好久。最後,四孃還是說話了。

  “你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樣子。好些人都死了,各種死法的都有,我都數不過來。也不說你家的、我家的,東頭的、西頭的,姓吳的、姓張的,過年殺年豬、去年雞發瘟都沒有這麽快,只能和割禾、割韭菜相比。要是都像這麽個死法,女人們怎麽生都補不齊。哪有這麽搞的?這人還要不要了?”

  吳德友沒太聽明白四孃的話,

只知道死了不少人,怎麽死的都有。吳德友還不能完全理解他們說的這種恐怖,他想象不出除了死的人多以外,和他父親、母親死的時候有什麽不同。不就是死人嗎!吳德友直到現在依然認為他父親、母親的死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想到這,吳德友不知何故打了一個冷顫,他把棉衣裹了裹,還是感覺不到緩和,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寒意。  不一會,吳德友覺得肚子在叫勁。他推測是剛才那些生糍粑鬧的,於是捧著肚子出了山洞。怕歸怕,有些事來了也不能回避。既然那麽多往日比自己自在,比自己風光的人都死了,要是真輪到自己,也沒什麽了。而且,這閻王殿排著那麽多人呢,不得消停一會,把先前死的都收了,再死人。萬事總會有個頭,有個節製,哪能就無休無止了。

  躲在草叢裡的吳德友,一邊和肚子較勁,一邊想著這些無著無落事情。等肚子好受一些,他抬起頭看了看這依然明亮的天,並根據雲層亮度不同,辨析出了太陽的位置。這樣一來,吳德友一下子變得現實多了,他想起這塊旱地是自家的,是他前年開墾出來的,別看地不寬,每年能產一擔多紅苕。只是這地光照不好,大半個上午曬不到太陽,也就是紅苕好種,其他種不好。想到這他朝山下望了望:大黃沙被可怕的死亡氣息籠罩著,安靜極了,沒看到一個人影,這和臘月裡寒風呼嘯的日子,或者三伏天烈日當空的時候差不多。

  吳德友再蹲了一會,依然是肚子咕咕響,什麽也拉不出來。於是他拉上褲頭,胡亂折了折,著力捆上,找塊石頭坐了下來。

  他發現山下有人影,直起腰還沒怎麽看清楚,立馬把頭縮了回來,心口噗噗直跳。剛才他看到路上有三個不認得的人,他們穿著相同顏色、相同款式的衣服,端著長短一樣的鳥銃,鳥銃上綁著的一把發出陣陣寒光的長刀。這些人難道就是他們所說的日本人?吳德友越想越害怕,不知道怎麽辦,屁股從石頭溜到了地上也沒有意識到,嘴裡一個勁地念叨:“媽媽呀!媽媽呀……”

  過了好一會,好像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是比先前聽到的來得更加真切的小孩的哭聲。接著是劈劈啪啪地一陣怪響,如果說是鞭炮響,那一定是引線沒做好, 松松垮垮的一點也不連續。再接下來什麽聲音也沒有了,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什麽都沒沒有改變似的。雲仍然死死地遮蔽著天空,不讓一絲透亮的陽光照下來,風仍然帶來寒氣,沒有讓地上的小草得到片刻歇息。

  山下傳來稀奇古怪的叫嚷聲,那三個人原路返回了。眼淚、鼻涕、口水混合流淌著的吳德友已經顧及不到這些了,他跪在岩山上,長時間地跪在那裡,任憑時間流逝。也許過了一刻鍾,也可能是一個時辰,吳德友才慢慢爬起來。再次受傷的膝蓋早就磨破了皮,流了一地的血,但他沒有感覺痛,踉踉蹌蹌地進了洞子。洞子裡已經沒有了人氣:十幾個人,包括丁點大的娃兒,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裡。吳德友不知道怎麽辦,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娘呵!你怎麽不來告訴你的兒子,現在該怎麽辦呀!”他又跪下,任傷口在地上磨蹭。他不停地,沒有節製地給死去的鄉親磕頭,念叨著:“你們莫怪我!莫怪我!”

  他想到了離開這裡,他覺得這塊行走了幾十年的土地已變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一點都認不出來了。老人說,大黃沙原來叫“大王殺”,是一個殺氣很重的地方,真的是這樣,真的是這樣嗎?吳德友又想起了金娃,覺得只有金娃才是最最真實的,他想快點見到他。

  吳德友上了野泥氹,四處看時,發現對面張家山上有人在向上爬行。他不知道那是些什麽人,他們在幹什麽,他們要到哪裡去,但他明白那是一些能給自己幫助,或者需要自己幫助的人,他加快步伐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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