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吳昊儒從保學堂出來，慌慌張張地回頭看了看，確認沒有問題了，才敢大步走路，越走越快，進而跑了起來。

　　他慶幸自己還活著。沒什麽，就是應該慶幸，不能說是幸災樂禍。吳道夢死了，親眼看見的，一槍打在胸口上，血到處噴得是，吳道昌承擔了百姓逃走的責任，也死了。一道寒光，腦袋從脖子上滾了下來，滾到旁邊停住，臉衝上，嘴巴還在說話，眼睛還在張望。他還要慶幸自己可以回家了。日本人發了善心，把所有人都放了，只是不準離開家。不離開就不離開，只要不被從天上掉下來的大炮仗炸到，待在家最好。

　　吳昊儒跑在回家的路上，一轉彎撞上了一個站在路邊撒尿的人。那人先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接著又問:“你要幹什麽?”吳昊儒連忙賠不是，隻說是急著回家沒有注意到有人。

　　被撞的人是白天領隊的岡村。他的心情很好，因為他的情報是準確的。如果明天再依據他的情報向圭洞、龍潭司發起攻擊，並能攻擊成功的話，那就更好了。他躊躇滿志、得意洋洋，被吳昊儒撞了一下也不覺得委屈，還一個勁地和吳昊儒套近乎。摟著吳昊儒肩膀說道:“上你家去。”吳昊儒已經記起了這個中午時，站在人群前頭大聲講話的人，他一度認為岡村應該是中國人。他沒有認真思考自己為什麽有這種感覺，或許是他覺得岡村和他認識的某個人相像吧，又矮又胖能和誰相像呢。他沒有多想，任岡村馱在自己的脖子上，往家走去。

　　岡村進了吳昊儒家四處看了看，然後問有沒有東西吃。吳昊儒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兩天水米不打牙了，於是四處找吃的，沒找著。吳昊儒遺憾地對岡村說道:“沒有米了。”“有沒有菜?”吳昊儒把岡村帶到廚房，指著火塘上的兩片臘肉說道:“這個！很好吃，香！”岡村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弄這個，我去找米。”說完離開了吳昊儒家。

　　吳昊儒正要生火燒水，就聽到樓上有人敲樓板。連忙從屋西頭的樓梯上去，看見兒媳婦吳張氏在招呼他過去。走進柴堆背後，吳昊儒看到小孫子正在吃東西。吳張氏告訴他這是牛肉罐頭，讓他把剩下的半罐吃了。吳昊儒吃完罐頭，也沒吃出個味來。

　　吳昊儒正摟著吳張氏和小孫子躺在草垛上，聽到岡村在屋前喊:“吳！吳！”他慌忙起身，不知所措，見吳張氏指了指柴火，便抱起一捆乾柴下樓去了。

　　吳昊儒煮好了飯，又切了一些新得的乾筍和臘肉一起煮了，岡村還從衣服裡面掏出半瓶白酒來。岡村在吳昊儒的陪同下，吃著酒菜，越吃越高興，咿咿呀呀唱起歌來。突然，樓上傳來了空鐵皮罐滾落的響聲，岡村先是楞了一下，接著惡狠狠瞪著吳昊儒。吳昊儒實在沒有辦法，就把吳張氏和小孫子叫下了樓。岡村問了一下空鐵皮罐的事，也沒有多計較，讓吳張氏領著孩子在火塘邊坐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外面開始有些躁動，接著有了女人的呼叫聲、慘叫聲，吳張氏嚇得一陣陣發抖。岡村見狀哈哈大笑，讓吳張氏坐到自己的身邊來。

　　門“哐當”一響，吳張氏嚇得倒在岡村的身上，岡村更是大笑不止。幾個沒有拿槍的日本兵闖了進來，一見到岡村連忙敬禮，小心退了出去。岡村摟著吳張氏仍然不能止住狂笑。吳昊儒抱著小孫子坐在對面一臉茫然。

　　吳昊儒插好門閂， 向牆縫裡透著枯蒿杆亮光的兒媳婦房間看了看，

然後，帶著小孫子摸黑到了自己房間躺下。屋外的聲音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孫子用力摟著自己不敢入睡。吳昊儒先是討厭屋外的聲音，等到兒媳婦房間也響起聲音來，他又極力想用屋外的聲音掩蓋屋內的聲音。然而，徒勞無益，兒媳婦的聲音越來越大。當年，兒子新婚也沒有過這樣大的聲音。這越來越大的揪心的聲音，最後變成了一陣陣的慘叫和呻吟，以及岡村的狂笑。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兒媳婦的聲音小了，接著是開門的聲音，有人離開了家。吳昊儒放下睡著了的孫子，自己悄悄摸到兒媳婦房間，推門進去，看見吳張氏癱軟在床上。走近一看，赤裸的身體上到處是燙傷。吳昊儒不解地問了幾聲，吳張氏流著淚，什麽都沒有說。吳昊儒摸到廚房拿來一些生油，在吳張氏的傷口上塗抹。

　　這時，又闖進幾個日本兵來，吳昊儒嚇得躲到一邊。年輕的日本兵看見床上赤裸的吳張氏一陣狂喜。一個年長的士兵攔住了他們，指著吳張氏身上的疤痕嘰嘰呱呱說了幾句話，推搡著其他日本兵離開了房間。到其他房間胡亂找了一通，走了。

　　吳昊儒連忙關好中堂門，摸黑到自己的房間，摸了一下孫子覺得濕乎乎的。立即回到左臥室，在枯蒿杆燈下一看，滿手是血。慌慌張張地取下枯蒿杆跑過去，猛地一口氣吹燃枯蒿杆，看見:小孫子躺在床頭，直直地看著自己，沒有表情。吳昊儒走到床邊，摸著小孫子還有些發燙的臉蛋。他的身後，吳張氏癱倒在門檻邊，一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