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吳仁景等人從荒田壟過來，先到了自家屋後，喊了兩聲沒有應答，又用手電照了一下，還是沒有動靜，猜想鴻娃肯定沒有回來，就離開了。剛走幾步屋裡傳出一聲嚎叫，更加認定裡面住著的是鬼子，也就快步離開了。本想就此回龍潭，可轉念一想，好不容易過來了，不能就這樣回去，應該搞點情報。幾個人一合計覺得也不能漫無目的地瞎摸，思來想去決定找吳德滿碰碰運氣。

　　吳德滿這兩天沒睡覺，他不是不困，他怕，他怕睡覺。前天晚上，人家都在躲日本，他忙著到處偷腥沒睡覺。昨天，死了不少人，他睡不著。他老是在想:“他們的死和我根本就沒有關系，真真確確不知道他們會死，沒想過他們會死，誰知道日本人這樣很、這樣毒辣。哪個曉得嗎，又沒有人告訴過我。也有些人是該死的呀！就說那個吳道夢，一見到我就罵，從來沒見他衝我笑過。這樣的人還不該死。”

　　盡管吳德滿用各種理由來寬慰自己，他還是睡不著，甚至連閉眼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他想找人陪陪他，本村沒有跑得了還活著的沒幾個了，他們都不理吳德滿，而且他們都被日本人看著呢。除此之外說得上話的就只有方姨官和跟著他的兩個邵陽佬了。要是他們能陪吳德滿那就是四個人睡一屋，那樣就不會害怕了。可求了幾次，人家不肯。吳德滿央求著說道:“不是讓您來陪我，是我去陪你，成不?”“你還想要我陪你！門都沒有。”“不是。”“什麽不是?出去！”他把吳德滿趕出了豆兒家新媳婦的房子，自己獨佔著新房。那是多好的房子，多暖和的床呀，說不定那床上還有新媳婦身上的香氣呢。

　　被方姨倌趕出來，走在寒風嗖嗖的路上，猶豫再三吳德滿很不情願的走回了自家漏風的破房子。他不得不回這還算“乾淨”的家，別人家沒一家沒死人，沒一家不派賴(方言，不乾淨的東西，這裡指有不祥的東西)。

　　回到家的吳德滿趕緊披上破被子，裹了又裹、捺了又捺，跪在地上反反覆複念道“畫上一道符，鬼魅莫進屋”、“阿彌陀佛”。

　　寒風怎起，饑寒交迫的吳德滿迷迷糊糊聽著屋外呼呼的風聲、門扉擊打門框的啪啪聲，以及狂風吹動竹葉的沙沙聲，產生了種種錯覺:他聽到當空飛舞的鬼魅在呼號，在敲打著他的房門，然後穿過破牆在一步一步靠近自己。他把自己裹得緊緊的，蜷成一團，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拯救自己一般。

　　忽然，他真真切切地聽見了什麽東西砸在牆上的聲音，“那是風聲！是風聲！”不大一會，砸牆聲又響了一下，“風聲！是風聲！這怎麽會是風聲?”吳德滿反覆地問自己，越問越害怕，篩糠不止。他突然想到:“要是那東西過來拍自己一下，我該怎麽辦?”想到這，吳德滿渾身發麻，失去了冷靜。他長吼一聲:“啊——”，衝出房來，躲在門邊的吳仁景一伸腳把他絆倒了。

　　“正好裝死。”吳德滿躺在滿地是水的屋前平地，不起來了。吳仁景迅速用膝蓋頂住吳德滿的頸背，見沒有動彈。便翻過來，摸了一下頸動脈後，用三分力壓著喉嚨。過了一會，見沒有人跟著出來，房間裡也沒有其他動靜，才招呼趙智禮，諶玉海過來。讓他們控制吳仁景，自己進屋搜索了一遍後，出來把吳德滿抬了進去，閂上了門。

　　諶玉海輕聲問道:“這人是誰。”“還能是誰，吳衣裳的崽。”說完，吳仁景拍了拍吳德滿的臉，

仍不見動靜。就打亮手電，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吳德滿。“莫打亮！莫打亮！日本人會看見。”吳德滿連忙起來捂住電光。吳仁景把手電筒向下照著，交給了趙智禮。　　“你小子死呀！”“死，死，見著您哪能死。”“日本人，有多少人?”吳德滿搖搖頭:“不曉得。”吳仁景一個嘴巴扇過去， 吳德滿隻覺得腦中空白。“莫打人唦，爺呃！”“差輩了，該我叫你一聲爺。”“沒錯，該我叫爺，你本就不姓吳。”“姓不姓吳也進吳家族譜了。莫囉嗦！快講多少人?”“什麽多少人?”

　　吳仁景又是一巴掌過去。這下更暈，吳德滿好久才緩過神來，舉著雙手，結結巴巴說道:“說，說。不打人就說。”見吳仁景又舉起手，吳德滿慌忙說:“日本人，到處都有，連青山界都有。您是問哪裡?”“大黃沙。”“好幾百。”“幾百?”“六七百人吧。還有邵陽人，邵陽人多。”

　　吳仁景又問了一些情況，吳德滿一一說了，在問到與自己有關的事情時，吳德滿不是隱瞞實情，就是推卸責任。吳仁景也就沒再多問，別下他離開村子，徑直去了謝來香的洞子。以前他們沒事的時候說起過這個洞子，吳仁景相信謝來香在洞裡。

　　進了洞子，用手電一照，看見謝來香和妹娃都躺在地上，驚歎了一聲，其他人聞聲進來，趙智禮走得急，撞上了洞頂的石頭。

　　吳仁景摸了摸謝來香的手腕，有脈搏但很微弱，連忙輕聲喊用力搖，只見她出了兩口粗氣，又沒有了動靜，而脈搏比先前強了些。諶玉海告訴吳仁景，妹娃沒有了氣息。吳仁景，在趙智禮的幫助下，把謝來香放到床後，又彎下腰來把妹娃抱起。借著諶玉海給過來的手電光，看了看妹娃蒼白的臉，一行熱淚流出了這七尺硬漢的眼眶。吳仁景抱著妹娃坐回謝來香的床邊，其他兩人站在他身邊，微弱的手電光勾勒出他們的剪影，打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