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正在試著給爺爺暖床的韓飛聽到門外的一聲叫喚，一下子散了魂魄，回不過神來。“若飛”已是沒人再叫的字號，一定是諶娟。既沒有和公公說明緣由，也沒有等待叫聲的第二次出現，以排除幻聽的可能性，他三步並著兩步出了臥房走到大門口。看到門前熟悉而更顯豐潤的諶娟，韓飛無需辨認、無需喚醒記憶，他脫口而出，喊道:“諶娟！”諶娟沒有應答，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伸過來的大手上。

　　真正的親人，不需要言語的說明，也不需要激情地傾訴，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發至內心的、不經雕飾的舉措就足夠了。在這一刻前，他倆都有所懷疑，懷疑對方是否還愛著自己;這一刻之後一切都明了了，就像山澗中的泉水一樣晶瑩剔透，就像陽光照在這一泓清泉上一樣明潔無暇。

　　他們會心地笑了，笑得釋然、肆然。

　　四嫂從廚房裡走出來，大聲問道:“娟妹娃呀，什麽事呀?”好久才緩過神的諶娟半天說不出話來，一臉窘相把韓飛逗樂了。諶娟打了韓飛一下笑著說道:“你莫笑。是——毛毛有親爺了。”“欸！”四嫂驚歎了一聲，趕緊走攏來詢問具體情況。隨後，三嬸、宗長、公公也都出來了，直問是那一個。

　　婦人們出了中堂，七嘴八舌、又拉又拖把糊裡糊塗的伍建明請進了中堂，支配著他站在堂屋中央。“先打一卦。”三嬸說著進了右臥房，一會兒拿出兩片筊板來。有人說應該把新生兒抱過來，諶娟也就主動去把毛毛包好抱到了中堂。這時，神龕上又上了三支香。三嬸正欲打卦，四嫂說:“這事要讓長娃仔自己來。”於是，韓宗長站到了伍建明前面，諶娟抱著新生兒和韓飛並排站在伍建明後面，王小波拉著大寒站在門外，三嬸站在韓宗長右邊，四嫂站在左邊:屋裡屋外的人靜心等待著一個聖神時刻的來臨。

　　這當兒，韓飛知道了諶娟到破泥坳來的緣由，對諶蓮是韓宗長老婆的事實感到驚訝的同時，想起一些往事來，也覺得亦在情理之中。

　　四嫂回頭看見諶娟覺得有些不妥:雖然諶娟不是外人，她過去和韓飛的事情家裡人也知道不少，而且這個大寒怎麽看也應該是韓家人。但不管怎麽說她現在是張家的媳婦，張家人參與韓家的事情，這是不符合規矩的。幸好公公剛才回屋了，不在場，也就沒有必要薄諶娟的面子了。想到這裡，四嫂專注起韓宗長的打卦來。

　　四嫂鄭重地說:“長娃仔，先向祖宗說明為麽子打卦。”韓宗長清了清喉嚨，吐詞清晰地說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韓宗長因毛毛親爺一事，敬——請——神——明——”說完，雙手合十，空中畫符，松手，筊板落地兩片朝上。四嫂解釋道:“笑卦。”其他人也應和了一聲“笑卦”。拾起再來，一片向上、一片向下:“聖卦”，表示祖先準允了所求之事。大家笑逐顏開，伍建明也跟著高興，接過遞來的新生兒，摸了摸他通紅的腦袋。四嫂說道:“長娃仔，這事定了，要好好謝謝親(qìng)家。”

　　正說著，三伯韓圖江提著一籃子雞蛋回來，把雞蛋放在中堂的方桌上。韓飛上前行了見面禮，韓圖江見人多也沒有多說話。四嫂趕緊從諶娟手裡抱過新生兒，把剛才的事情給韓圖江說了。韓圖江大聲說道:“那快點讓毛毛給親爺磕頭呀！”韓宗長連忙抱過新生兒，莊重地站在伍建明面前，把新生兒的臉轉向伍建明，有節奏地彎了三下腰。

　　韓圖江拉著伍建明坐下，問了他的年紀和家庭情況。不止一次地對韓飛說，伍建明是自家親戚，要多照顧些。說得屋外的王小波好生嫉妒，心有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