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晴

　　(345)

　　吃了從田頭送回來的飯，張香秀又將諶娟專程拿回來的瘦肉，剁成肉泥，?出一碗穿山甲湯來，燒開，放入肉泥做成了肉粥。諶娟端出肉粥，支開大寒，喂給張九公吃。

　　張九公從沒有被人服侍過，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自己來。”諶娟說道:“你自己來?你看得見嗎?是我，又不是別人。”旁邊的張香秀說道:“你也該享享福了。這是你病了，就是沒病，端茶送水不也是應該的嗎。”

　　張九公吃了肉粥顯得有些疲憊，謝來香走到床前，看了看，說道:“想睡就睡一會，您兒子他們還沒回來，等他們回來了，再來給您請安。”說完，謝來香扶張九公躺下，給理了理被子，捺了捺。見事情熨帖，就到外間看書去了。張香秀在縫衣服，上午到這裡不久，她就找諶娟要了布，說是給大寒做件汗衫，現在正在把前後爿連起來。

　　張香秀問道:“你家是羅洪的?”謝來香剛翻開書，見張香秀跟自己說話，把食指放在剛才翻開的地方，合上書，回答道:“嗯。小地方叫秧田嶺，屬上蒲溪的羅洪村管。”“不會也是瑤人吧，那裡瑤人也很多的。”“我家不是，瑤人都在西山。我們離小橫壟不遠，比到上蒲溪的路還好走些。”

　　打掃完前後院的諶娟，也坐了過來，拿出那兩把小勃朗寧手槍，放在小方桌上，用布擦去上面的油。“張姨！你要哪一把?”“隨便。”“有編號，連號，五和六，你拿五的這一把，我拿六。”諶娟又讓謝來香指導自己拆槍。

　　“其實，你不用回去。”諶娟說道:“大黃沙死了多少人，都沒數了，都是日本人做下的。吳家人還能把你怎麽著！”謝來香沒有說話，張香秀說道:“倒不是怕誰說什麽，誰也不能說什麽，只是這心裡的的坎，邁步過去。”諶娟繼續說道:“我們這別動隊成立的時間不長，打完仗也就要散。可這是在一起打仗，相互依靠著來應付生死，這情分能用時間來算嗎?幾十年的閨蜜、一母所生的姐妹，也不過如此。我們都在這一塊，最南面的就屬劉明霞和藍三妹，最北面遠不過王小燕，西到金鄜、東到大黃沙、屋茅洞。打完仗，我們就算是散了，也不能不往來了，有什麽事還要相互照應。你不能回去，一回去就相隔得太遠了，要是再嫁，豈不更遠，找都找不到！”謝來香問道:“那我怎麽辦?”張香秀說道:“諶娟說得對。當初吳仁景把你背到龍潭司，我們都以為你活不長，沒想到你挺過來了。你給於玉蘭吸蛇毒，也是九死一生。不容易，真的不容易！經歷過生死，我們就不再懼怕什麽。只有一點，讓自己過得舒心就好。你回家還要再一次面對家人逼你出嫁，不說家裡人不為你好，但家裡人會想方設法使你接受他們的想法。你不回去，就像現在這樣，你是自由的，你想和誰就和誰。你說你不想跟吳仁景，那可以另外找呀！和別動隊的姐妹們一說，誰還不幫你留意?”謝來香說道:“我還不想現在就找。”諶娟說道:“不早了，仗一打完，別動隊就面臨解散，你真的回羅洪?”張香秀說道:“也不說那麽急，就算別動隊解散了，你到我面館來住，我們重新把面館支起來。不過，也不能不想，錯過機會了，再找就難了。你沒發現，這次兵災，男人比女人死得多，特別是年輕的男人。你不早下手，別人把人都搶走了。”

　　張香秀和諶娟，這兩婆媳算是絕配了，你一言、我一語足可以把神仙糊弄一回。

好在她們也是為謝來香好，想促成一段好姻緣。　　謝來香被說服了，說道:“那就請姐姐、張姨為我操心，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張香秀說道:“合適不合適，你自己把握，我們隻給你提一個人，你考慮一下。要是不行，我們再找其他人。你看?”“要得。”“我要講的這人就是這個院子的二少爺，大寒的二爺。”

　　接下來，諶娟給謝來香介紹了張家和張魁良的情況。正說著，有人來喊諶娟，說有電話要人去接，諶娟立馬出門，小跑到廟堂。電話是殷國志打來的，說:準備成立運輸大隊，因為嶺腳是重要環節，要嶺腳自衛隊中抽一個人來管事。諶娟說這事還得和張九公商量，說完就回來了。

　　諶娟問張香秀的意思，張香秀說:運輸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前後兩次的騾馬加起來一百多頭，因為上山，就算騾馬一次隻馱一百五十斤，這一次可運兩萬多斤的東西。這麽多的東西，沒一個管事的不行。諶娟說道:“我想讓大寒的二爺去，我估計也就是沿途協調關系，他在嶺腳當然沒問題，溫水也問題不大。”“那你去跟他爺商量一下。”“他們也該回來了，他自己同意了，再去跟老頭兒說。”

　　收工回來的人中最先進屋的是牛娃仔。因為天色黑了下來，諶娟讓竄門的向嫂嫂坐在後院回廊，其余的人都到了更為寬敞的前院，坐在台階上聊天。見牛娃仔過來，諶娟問道:“都回來了嗎?”“回來了，在後頭。”諶娟走上前，在迎門牆攔住張魁良，說道:“有幾件事要同你商量。”張魁良說道:“先看爺。”“那也好。”

　　諶娟叫上謝來香一起進了後院。先到的牛娃仔點燃煤油燈，放在裡間的櫃子上。張九公問:“插田的回來了?”張魁良答道:“爺！我們回來了。”“我沒事了，問問女郎中，這毛巾能不能摘了。”諶娟對謝來香說道:“這晚上也沒有強光，要不摘了吧?”謝來香問道:“眼睛還脹痛不?”“不痛了，就是有點癢。”“還是等明天吧，吃兩天藥再說。”諶娟問:“現在可不可以吃藥了?”“再過一個時辰吧。一天三次，每次兩片。今天，吃得遲一些，也要相隔久一點的好。還有，”謝來香看了一下張魁良說道，“我也不能老待在這裡，張老爺的病情也穩定了，我想現在就回去。”諶娟問道:“回哪裡，大屋?”“嗯！”“今天這麽晚了，就不回去了。”“那怎麽行。”張九公接過話頭說道:“行！怎麽就不行了。你看，我還沒看見過你，要是下次在街上遇見，你衝我笑，我還不搭理你，豈不傷了情分，被人說成忘恩負義不成。”這話引來了一陣笑，張魁良說道:“那就那麽巧……”張魁良還想說什麽，被諶娟推一把，向謝來香努了努嘴，張魁良不太理解意思，諶娟不得不把話挑明，說道:“他二爺！你也說句話挽留謝郎中唦！”張魁良哆哆嗦嗦說道:“不走了吧，天都黑了。”

　　正說著，從廚房走進來的向嫂嫂說道:“誰要走?謝妹呀！你不是剛才答應給我妹(指她的女兒)看看的嗎，怎麽又說要走?不走了。走！現在就去我家。”說完，拉著謝來香就走。謝來香不再說要走的話，隨著向嫂嫂去了她家。

　　回廊上，走過來的張香秀笑著說道:“這麽拉著，生怕跑了似的。”裡間的諶娟聽了這話“噗呲”笑出聲來。

　　廚房的水，由劉姨照看著，張魁良應了諶娟起身走到廚房外，聽她說話。諶娟說道:“廟堂的電話沒有專人守不行。像今天，人一忙就沒人接電話了。我的意思是讓牛娃仔去守。”“牛娃仔也算半個勞力，插田比一些大人都快。向嫂嫂沒事，讓她去。”“她坐得住嗎?”“那牛娃仔就坐得住！”

　　諶娟喊了一聲牛娃仔，牛娃仔把木頭手槍還給大寒，跑了過來。諶娟問道:“要你專門守電話，你願意不?”牛娃仔心想畢竟插田是辛苦的，而守電話就輕松多了，所以，他欣然答應了。諶娟說道:“就有一條，不能走開。有電話喊了人繼續去守。你能做到嗎?”“能做到，我背書。”“那要得。”張魁良補充說道:“另外，不是自己的電話，不能偷聽。”牛娃仔也欣然答應了。

　　接著他們又說到了騾馬運輸隊的事。諶娟說道:“騾馬運輸隊想從嶺腳抽一個人管事，你想去嗎?”“我還是願意在家裡，或者獨栗樹。”“你在本江修跟張姨說的那事，我們跟香妹子說了。她還沒有回話，你不想表現一下?”停了停，諶娟繼續說道:“到了運輸隊，就可以經常去大屋，遇到香妹子又可以多說幾句話，這不好嗎?”“那好吧，我去。”“那我們去爺房裡把這事定下來。”

　　說完，兩人進了張九公房間。張九公同意了他們的想法，只是擔心張魁良能不能管住那些人。諶娟告訴張魁良，當兵的好管，只要態度明確，不畏畏縮縮、支支吾吾就行。

　　有些話諶娟和張九公都知道，但不便對張魁良明說。嶺腳和別處不同，村子有較強集體經濟，獨立性強，保長管事多、權力大，有點像當時一度被人稱讚的“宛(yuān)西自治”。這種情況下的保長舉足輕重，應該由“能人”來擔任。去運輸隊管事可以豐富張魁良的閱歷，歷練他的性格和品質，為將來接替張九公創造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