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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至於。”藍德興站起來高聲說道，“我也說幾句。我們大屋山一直以來都很平靜，沒出過什麽大事，誰家的豬打了一個噴嚏，整個大屋山都會知道。可現在不行了，是從日本人在石老爺山殺了曹獵戶一家開始的。剛才劉家小妹說得對，我們瑤人愛我們的瑤山，誰要在我們瑤山亂來，還要殺人放火，我們就不同意，我們的山神、樹神也不同意，不能讓他們有什麽好果子吃。你們來了，你們漢人來了，你們就是不讓那些壞人吃好果子的人。你們有人死了、傷了我們真的過意不去。你們說幫我們瑤人，更是為了你們漢人自己。這個我認，這說明我們是一家人。本來就是，我們的祖先盤王不也是你們的祖先黃帝的後代嗎！我們好多東西都相同，不同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例如，我們過盤王節，你們不過，你們過端陽節，我們不過，要過也隻過五月十五。可是這日本人就不同了，他們什麽都和我們不同。強搶惡要，不給就殺人，哪有這樣的人！打這樣的人，把他們趕出去，這是對的，沒有錯，一點都沒有錯。來一個就應該殺一個，來兩個就應該殺一雙，一個不留。

　　“可有一點，誰來殺?你們會說你們來殺，你們到這裡來就是來殺日本人的。那是用槍遠遠的瞄著一扣扳機打死一個，一扣扳機打死一個。但如果是面對面，看著他的眼睛，你們還敢嗎?有人敢，我知道一定有人敢看著日本人的眼睛去殺他，那是太恨他們了。也有人敢這樣說，但不敢這樣做，還有人說都不敢說，想都不敢想。我沒有上戰場殺過人，我知道你們看見身邊的戰友倒下，想起自己遭難的親人，面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處境，你們頭也不回地衝向鬼子。可不能長久這樣，一輩子都這樣吧！我在瑤山幾十年，真正遇上打仗，遇到不停死人的也就是這些天的事。你們不也一樣，不可能把殺人當成吃飯的手藝，總有歇下來的時候。你們能做到殺人不眨眼?做不到！你們，我們的這些官兵畢竟不是日本人。還有一種人，聽說過去的京師有專門負責砍頭的人，他們把殺人當成生計。你們中間沒有這種人吧！

　　“在我們這裡有個規矩，誰打著了野物都要作三個揖，可以的話，還要插上三炷香，當著山神的面給野物道個歉。這幾天殺了好多日本人，大部分挖坑埋了，有一部分喂了野物。前天有個人跟我說，他晚上外出辦一件急事，遇到了一條豺狼，他對著豺狼走過去，那豺狼竟然扭頭跑了。他說，豺狼也怕槍。我說，要是它餓著肚子，別說你拿著槍，就是拿著炮，又怎麽樣！就算你開著飛機也嚇不到他，當然，開飛機遇不到豺狼。

　　“人都應該有敬畏，我們敬畏山神、樹神、水府三宮，我們更敬畏我們自己，敬畏我們每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們應該這樣呀，仔伢幾、妹娃們！沒有敬畏我們就會成為日本人那樣冷血的人。”

　　藍德興似乎沒有把話說完就停下來不說了。胡敏舉了一下手，說道:“藍寨佬！您還是沒有表態呀。”殷國志完全明白了藍德興的意思，所以製止了胡敏，說道:“王開智、蕭連長他們倆去B連調查了當時在地堡的人，要不請他們倆誰說說！”

　　王開智說道:“兩種說法，一個是王排副膽怯了，一個是產生了憐憫之心。其實憐憫也是一種膽怯，不過我們平常說的膽怯是擔心失去自己的生命，而憐憫是針對別人的生命而言的，是對別人失去生命的同情和擔憂。

”殷國志插話道:“你這也太學究了。”“好，好！”王開智繼續說道，“我就說一件事吧，他們反應了這麽一個情況。鬼子發動的第二輪攻擊一直衝到了離地堡很近的地方。也不知是迫擊炮，還是反手扔出去的手雷，把一顆腦袋炸飛了，正好落在射擊孔邊，臉衝著射擊孔向裡面看。誰也沒多想，拿著步槍把它捅了出去。他們說那是一個娃娃的臉，頂多十八九歲。就是這事之後，王通曉說話就有點變味了，不停地說‘又死一個’、‘又死一個’。”殷國志問:“你們倆的看法呢?”王開智看了一眼蕭連長，說道:“我們認為是憐憫，因為針對的是別人的生命。”　　韓飛說道:“要不請他自己來說說?”殷國志同意了。

　　王通曉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眼神黯淡無光，別人問什麽，他就一句話，“我錯了”。殷國志說:“我當時要伍排長把你抓起來，主要是處於作戰狀態，來不及處理，只能先抓起來再說。今天，大家討論的你的情況，有的人認為你在日本人猛烈的進攻面前害怕了。你說一說，當時是不是貪生怕死了?”“誰！誰貪生怕死?”王通曉坐直了說道:“是的，我承認我做錯了，糊塗了，頭蒙了。我的行為導致第二道防線沒打多久就丟掉了，也導致山上的圍殲戰鬥在條件還不具備時就開打，加大傷亡。但要說我怕日本人，我不承認。看著一個個在我面前倒下，我一時忘記了他們是日本人，隻認為他們是人。我突然想到人怎麽連豬狗畜生都不如了呢！這麽著輕輕一扣，一個人命就結束了。殺豬也要一塊案板，打狗也要一根繩子。”殷國志趕忙插嘴，說道:“注意一下，其他人也要注意，這是在瑤山，瑤人對狗十分尊重，視為最忠實的朋友。我們入鄉隨俗，說話做事都要對狗給予足夠的尊重。好吧！你繼續說。”經過這一打斷，王通曉說了聲“我聽候大家對我的處分”就沒再說什麽了。

　　韓飛把殷國志拉到一邊說道:“要不把江老爺子請過來，看他怎麽說。”殷國志說道:“我們五個人過去吧。”說完，把藍德興、尤梅、江娟叫上到了隔壁的機要室，不一會王通曉也被叫過去了。

　　江海濤說道:“你們既然要我拿出意見建議，我也就不避人了。寨佬說的很對，人要是不對他人的死產生憐憫，那他還是人嗎?日本人就不憐憫別人，他們不是人。我們的這個社會已經不再是由一個寨子的幾十上百人組成，也不是由一個縣、一個省、一個國組成，而是由整個地球的所有人組成，日本人不是說什麽‘共榮圈’嗎！這名字很美妙，而他們的行為是極端的排斥他人。既然是在這麽一個巨大無比的社會當中，我們就應該對這個社會中的所有人友好，對他們的不幸給予同情和憐憫。這是根本，這是我們中國人堅持了上千年的根本，是我們中華文明的根基。秉持這個根本，不能算錯。

　　“但像日本人這樣視生命為草芥的人，我們還能憐憫嗎?不能了呀！小王同志！是不是這樣?所以你的行為也不能認為是對的。對於這種既不能算對，也不能算錯的行為，按道理是不能給予處罰的，可現在處於戰爭狀態，一切為了戰爭考慮，一切為了勝利考慮，我建議還是要給予一定的處罰，用以表明對類似行為的否定態度。我建議撤銷小王的副排長職務，降為一般戰士使用。你們看如何?”大家沒有表示異議，也就回到會場宣布了。

　　宣布後，王通曉向大家行了禮，接著跟著陳勁回特四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