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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離戰場，回到龍潭司，王小波沒事做了。從名義上說，他還是韓飛的隨從，不屬於伍建光管。韓飛又不在，沒人管的王小波反倒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怎樣度過這個下午。恢復了神智的王小波是一個無拘無束、性情開朗、思想開明的人。連這種人在沒人管束的情況下都有些許無著無落的感覺，更何況其他人呢。其實這與王小波是什麽人沒關系，這是一種由失去群體的孤獨感衍生出來的恐懼。

　　王小波走到大門外，聽到前邊響起叮叮當當的聲音，知道是韓宗久推自行車出來，一定是要去幹什麽，於是跑了幾步，看見韓薦朝、韓宗富、韓宗久、韓祖明從牛馬場出來，問道:“你們去哪?”韓薦朝記起了王小波，停下腳步。韓宗久不以為然，說道:“爺！跟他說什麽。”“和你五爺一起的。”“曉得。你們不走，我先去了，舒三寶煮的粽子也該熟了。我們要走這麽遠不帶點吃的行嗎！”

　　去破泥坳的是一支龐大的隊伍，這支隊伍可以分為這三類人:一類是破泥坳人，有韓薦朝、韓宗富、易臘梅、蕭紅雨、韓宗久;一類是跟著去的人，有張香秀、吳輝玲、王小波;還有一類是結伴同行的人，有韓祖元、韓祖明、韓祖德、李芙蓉、李玉蘭、陶釧。因為擔心有鬼子殘兵，他們大多帶著槍。韓祖德因為擔上了乾事配有長槍，一開始還以此為榮，見其他人的槍都比自己的好，幾次都想把它給扔了。

　　上次廟灣戰鬥，李芙蓉的立功批下來了，兩百萬的獎金給了別動隊，個人得了一個“抗日巾幗”的稱號，還給專門做了一面錦旗。李芙蓉把錦旗也帶來了，她想把這份榮譽帶去和紅岩村的鄉親一起分享。韓祖德是出發前知道這事的，他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五味雜陳。高興的是自己的婆娘比別人家的婆娘強，不高興的是婆娘比自己強。李玉蘭倒是看出了姐夫的心思，把錦旗拿過來，折了折塞進了李芙蓉的背包裡。他們中有些人今天不準備返回龍潭司，所以背著背包，帶著一些罐頭餅乾。

　　從嶽崮山上來，張香秀和李玉蘭走在最後面。快到杉木壟的時候，兩個人突然從林子裡竄出來，跪在她倆前面，把她們嚇了一跳。李玉蘭舉起槍大聲問道:“什麽人?”問了幾聲，兩人沒有反應，一個勁地跪拜。張香秀對李玉蘭說道:“是日本人。”李玉蘭連忙大喊:“姐！姐夫！日本人，快來！日本人。”聽到喊聲，其他人立即圍了過來。王小波站在老遠的地方，大喊:“散開！警戒！”

　　韓宗久和吳輝玲、易臘梅和蕭紅雨，立即找到掩體監視著林子裡。王小波趕到韓宗久這邊看了看，說道:“我帶他們後撤到溪那邊去，那裡比較安全。你們隨後過來。”

　　在田邊的草地，大家坐的坐、蹲的蹲，一邊休息一邊商量著接下來的行動。王小波說:“應該問清楚是什麽情況，他們有幾個人。”李芙蓉讚同王小波的說法，走過去對那兩個日本人比畫，伸出兩個指頭，見他們搖搖頭，又伸出三個指頭，還是搖頭，直到伸出十個指頭，他們還是搖頭。李芙蓉從韓宗久的背包裡拿出兩個粽子給他們，果然，等他們饑不擇食地吃完粽子，情況就不同了，他們不再搖頭，搖頭變點頭了。韓宗久說道:“你這不行，他們以為你要給他們粽子。”“那怎麽辦?有了！”李芙蓉拿出錦旗，指著上面的抗日兩個字，然後拍拍胸脯，那兩日本人連忙跪下來磕頭。王小波說道:“嘿！這懂了。

宗久！你寫字，看怎麽樣。”“哪裡有紙?”“田裡，用棍棍寫。”　　這兩個看上去比韓宗久還小的日本人，讀過書，既能認字，也能寫字。先是韓宗久寫，日本人認，用點頭、搖頭的方式回答，接著，其中一個日本人也寫了起來，再接著，吳輝玲、王小波也參加了進來，最後，所有人都參加了進來，他們不單寫，還有說有笑。

　　過了一些時日，當當事人跟別人說起這件事時，絕大部分人都不太相信這事是真的。他們不是懷疑可以通過寫字的方式和日本人交談，而是不相信如此敵對的，有深仇大恨的兩夥人能談得攏，合得來。慢慢的當事人不再談論這事，甚至有些當事人自己也懷疑起事情的真實性來。但是，有些人，例如韓飛，他們相信這事，他們說，人與人的心氣都是相通的，任何人都一樣，這是天性。同膚色的中國人和日本人能夠做到，那些不同膚色，體格相貌迥然不同的人也能做到。我們被一些東西，一些觀念割裂開來， 天性被抹殺了。

　　通過寫字溝通，了解到的情況是:這兩個日本兵是後備人員，武器要上前沿時才給發，他倆因為沒有上過前沿，也就沒有武器。昨天在水口山為了躲飛機轟炸，他們躲進了林子，想著從林子穿過去，沒想到林子越走越深，昨晚轉了一個晚上，才到這裡。王小波笑著說道:“你們還真會轉，你們轉回來，知道嗎?”那兩人沒聽懂。王小波一擺手，說道:“算了，懶得跟你們解釋。”

　　韓祖明說道:“要不，小波！你帶著他們，你反正沒事。晚上回龍潭司的時候，交給鄉公所。”其他人附議。王小波說道:“那得讓我背著粽子，你們幾個還得給我一些罐頭。”韓祖明同意了。隨後，一夥人繼續上山。

　　破泥坳的房子損失不大。各處看了一下，張香秀對韓薦朝說道:“先把你家的這幾間房整理出來。等大家回來，也有落腳的地方，其他房子慢慢清理。”聽了這話，韓薦朝立即指揮大家清理雜物，打掃衛生。

　　王小波叫那兩個日本兵也去幫忙，他們沒有拒絕。在把房子整理好，動身返回前，大夥把粽子拿了出來，就著罐頭的鹹味，飽飽地吃了一頓。在韓薦朝的特別關照下，那兩個日本兵也跟著一起吃。他們吃得太多，下山走路都有點費勁，動作有些變形。吳輝玲學著他們走路的樣子，感到羞澀的這倆日本兵，他們滿臉漲得通紅。

　　有趣的是，若乾年後，他們中的一個又來了龍潭。負責接待的韓宗久還是給他吃粽子，他還是吃了很多，吳輝玲還是嘲笑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