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晴

　　(303)

　　謝麻婆還是進鄉公所了，這次她來得比上一次早一些，門口還沒上崗，所以她就進來了。這時候，甲樓大部分房間已經上了鎖，見不著人了，倒是乙樓熱鬧得很，好些四支隊的人樓上樓下地走來走去。

　　謝麻婆是堂弟謝蒙背進來的。到了庭院中央，她讓謝蒙把自己放下，催他快去找段承?。謝蒙先在乙樓樓上找了一圈，然後下樓走進四支隊議事廳。見一些人圍著講台在玩“擺山”的遊戲，便來了興趣。謝蒙也會這種就地取材，處處可下的廣為流傳的對弈遊戲，而且在金屏的同齡人中，他無人可比，沒有對手。看見一著既可以威脅“打三”，也可以防止對方“打三”的好棋，謝蒙問道:“是棍棍走嗎?”下棋的李雲華，看了謝蒙一眼，沒有說話。謝蒙急了，拿起棍子走了他看到的那著棋。李雲華不緊不慢地把棍子擺回原處，在另外一個方向，移動了一根棍子，使三根棍子排成一排，形成“打三”。為此，謝蒙很是不服氣，很希望李雲華輸了這局棋;所以站在旁邊看著，沒有再去別處找段承?。

　　值班的時間快到了，吳仁景站在樓上喊了一聲，接著往樓下走，看見屋簷外的謝麻婆，起先還沒太注意，以為是那個街坊，見她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往議事廳走，就多看了一眼。因為已經很近了，吳仁景看清了謝麻婆臉上的麻子，這才猜到是謝麻婆。

　　吳仁景搶在謝麻婆的前面，進了議事廳，見一大堆人圍著講台，說道:“別玩了，該值班了。今天天氣好，早點上崗。”大部分的人聽了吳仁景的話散開了，只剩下了對弈的兩人和三五個圍觀的。吳仁景正要離開議事廳，看見謝麻婆迎面走了進來，猛然想起講台上的李雲華來。連忙跑了上去，拉著李雲華從那邊的門出去，進了中堂。

　　謝蒙見謝麻婆進來，連忙上前扶著她轉身往外走。謝麻婆詰問謝蒙:“你怎麽不去找人了?”“誰叫你進來的?姐夫又不在這裡。”“那你快去找！”“知道！你就站在這裡別動！”

　　謝蒙把一樓的其他房間看了一個遍，就往後院走。剛進月門，看見韓賢珍和張楓英各自提著小木桶和暖水壺下樓。你還別說，謝蒙認識韓賢珍，他們是高小的同學。待韓賢珍走近，謝蒙給韓賢珍打了一下招呼，韓賢珍問道:“你怎麽在這裡?”“我找姐夫。”“你有姐姐嗎?”“有個堂姐。”“你姐夫叫什麽?”“段承?。”

　　這是韓賢珍此刻最不願聽到的名字。從上午到吃飯前，韓賢珍一直在開導張楓英，直到吃下午飯，張楓英的情緒才有所好轉。能像平常一樣下樓打水已經很不容易了。誰料偏偏碰上了謝蒙，這背時的謝蒙還偏偏提到了那個可惡的名字。她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別看韓賢珍平常傻乎乎的，那是她在思考問題。她不思考問題的時候，還是很靈泛的;更何況，這也不是第一次作弄段承?了。

　　韓賢珍看了一眼張楓英，對謝蒙說道:“不認識！張姐，你認識嗎?”張楓英會意，連忙說道:“沒聽說過有這麽一個人。”

　　怎麽就沒段承?這人?他就在不遠處的房間裡睡覺。可謝麻婆聽謝蒙這麽一說，想起前天的事情來，很快得出結論:段承?在騙人，他根本就沒有住在鄉公所，不定在那個騷貨家裡住著呢。想到這，嫉妒心、怨恨情緒促使謝麻婆氣衝衝往回走。

　　小腳的謝麻婆，拄著拐杖走得飛快，搞得謝蒙都慌了手腳。

謝麻婆一邊走一邊罵，從鄉公所裡面開始，一路罵到大街上。聲音還很大，引來了不少人的關注。她罵來罵去就這麽幾句:“剁腦殼的段承?，騙老娘在鄉公所住”、“不要臉的段承?，你就是個流氓”、“抓到那騷貨，老娘要撕爛她的××”、“狗娘養的段承?，我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你怎麽不早死啊，段承?！我咒你早死”。　　街上的閑人很少，謝麻婆的謾罵沒有引來更多的關注，當然也就使得謝麻婆越發惱火，罵得更凶了。常少尉正和他人散步，從亭子橋過來，走到了街道的左邊，以便躲著點當地人的是非之爭;聽到好像是在罵段承?，也就朝謝麻婆這邊看了一眼，認出了謝麻婆。常少尉走過去問是怎麽回事，謝麻婆當然記著這位可親的少年軍官，也就停了罵，把緣由說了。常少尉說道:“不對呀！段推事是住在鄉公所呀！”

　　假寐的段承?聽到敲門聲，起身開門。謝麻婆不由分說，用頭朝段承?撞了過去，把段承?撞到條凳邊坐到了地上。見此情形，常少尉說了聲:“段推事，我走了！”不待段承?回應，飛快地逃了出去。

　　謝麻婆質問謝蒙是誰騙他，段承?不在鄉公所住的。謝蒙不肯回答，謝麻婆多說了幾句，謝蒙撂下背架子回家去了。

　　不久，謝麻婆在鄉公所裡開罵了。她搬出凳子，坐在中堂旁大聲罵道:“哪個婊子養的，說我們家段推事不在鄉公所住。有本事你站出來呀！敢做還不敢當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炮打的！欺到老娘頭上來了！我咒你，咒你生個兒子;我咒你，咒你家斷子絕孫……”

　　韓賢珍倒不在意這些，由她罵，但張楓英氣不過。本來就因為父親的事恨段承?，謝麻婆這一罵，她更來火，怒火中燒。她念叨著拿起一把菜刀，咚咚咚從後面的走廊衝了出去。李莉莉聽到聲音不對，連忙叫上韓賢珍追了過去，直到月門外才把張楓英拖住。吳仁景從樓上看見了後院的情況，跑下來幫忙。他搶下刀，對李莉莉說道:“先把她拉回去，這裡我來處理。”說完，站到庭院中央喊了一聲。院子裡，包括門口值班的，十幾個支隊隊員迅速跑了過來。隨著吳仁景的一句“把她圍住”，大家爭先恐後地把謝麻婆團團圍住。盡管既沒有打、也沒有罵，謝麻婆還是感覺到了恐懼，連忙跑進段承?的辦公室閂上了門，再也不敢罵人了。

　　諶玉清落實好明天搭台用的木料，回到四支隊，看見場院到處是人，就問吳仁景發生了什麽事。吳仁景想詳詳細細地向諶玉清匯報， 可諶玉清還沒聽完，聽了個大概就衝了過去，猛踢段承?的房門。吳仁景不明白諶玉清的意思，看諶玉清踢了兩腳沒踢開，上前勸他算了。諶玉清停下來，對吳仁景說道:“撞開。”“真的要撞?”“撞！”

　　就吳仁景的體重，那門三兩下被撞開了。段承?和謝麻婆惶恐不安地蹲在內間的一角，看著衝進來的一大堆人，不敢說話。諶玉清指著謝麻婆說道:“她企圖謀害抗日縱隊隊員，來人！把她捆起來！”很快，幾個人衝過去把謝麻婆捆了起來。諶玉清又指著段承?說道:“他造謠生事，破壞抗戰。捆起來！”幾個人又過去把段承?捆了起來。很快他們被投入了羈押所，比吳德滿還慘，吊在曾經關日本的那間屋子裡，享受著重刑犯的待遇。

　　吳德滿只知道又抓人了，卻聽不到隔壁有說話聲。他估計他們比自己的罪行要重，不然不會放到隔壁。他知道那是關重刑犯的地方，當年抓著了土匪頭子易光頭，就關在隔壁。他希望隔壁的兩人，好像是兩人，比自己的罪重，這樣就可能因為轉移了注意力，把自己的案子擱置下來，直至最後放了自己。

　　吳德滿暗自說道:“是說呢，怎麽就沒人了?這裡平日就有不少人，這打著仗呢，哪能就沒人了！那些殺老公的惡婆娘、殺婆娘的野漢子、殺人越貨的強盜、欺男霸女的惡棍，欺負小姑娘的流氓，裝腔作勢的衛道士，耀武揚威的白癡……統統把你們抓進來，統統！”

　　誰說惡人沒有正義感?只要沒有被主義洗腦，惡人也有正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