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陣雨

　　(246)

　　吃過下午飯的段承?回到辦公室，將熱水瓶的水倒了大半口杯，喝了一大口，燙得受不了，又把水吐了回去。心想:“怎麽這麽久了還有這麽燙?要是在天寒地凍的臘月，這熱水瓶豈不就寶貝了！也不用生火，抱著它就暖和了。難怪叫熱水瓶。”

　　段承?轉過身來，堂堂正正地坐在辦公桌裡邊的木椅上，待口腔的痛感漸漸緩和了些，又把口杯蓋上，挪到自己的右手邊。然後，不緊不慢地端起來，半開著蓋，送到嘴邊呷了一小口，又不緊不慢地放回原處。這時，他很想說句話，就像漵浦衙門裡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那樣振振有詞地說上一句話，但又不知道說什麽。他理了理自己身上半新不舊的軍裝，突然想起應該回一趟老街的家，把木箱拿來裝這些衣服。

　　段承?起身出門。他先在楊開一的院子外轉了一圈沒見著熟人，又從落日巷往老街走。這時能遇到熟人了，可他不願意和他們打招呼，在他眼裡，在他現在的眼裡，這些人是不配和自己交談的。他隻想看看李神仙見到自己時驚詫的表情:圓瞠著那用棍子都撬不開的眼睛，嘴巴張開得可以塞進拳頭，一條清清的溪水從舌子底下流出來，一直流到胸門口……

　　“哈！哈！哈！”段承?越走越起勁，幾乎笑出聲來。到拐進巷子口時抑製不住激動的情緒，竟然像陀螺一樣快速地轉了一個圈，旋轉著就進了巷子。可身體還沒調正就覺得不對勁，停下來定神一看:李神仙門口圍著好些人，其中有些人還提著用方巾罩著的籃子。段承?問閑坐的街坊，那街坊說道:“李神仙如今可了不得了。昨天我們都跑日本，他算定日本人來不了，一個人往回走，果真日本人沒有來。今天一大早就有人來找他問事情，他的話句句靈驗。更不得了的是，連拿槍的糧子都來了，人家給的是光洋。不佩服不行呀，如今李神仙開天眼咯！”

　　聽了這話，段承?那個悔、那個氣、那個恨，歘地一下冒到了腦門，心情如這頭頂上壓過來的烏雲一樣，沉甸甸的，鬱悶到了極點。他扭頭就走，連箱子也不去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