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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神仙這一覺睡得那叫一個扎實:不僅把昨天的疲憊，就連幾天來、過年以來，甚至整個一輩子的疲憊都睡沒了。他清晰地記得還有半缸水可以喝，這是那天從對河井塘挑來的好水，這帶著甜味的好水，喝一口就可以把腸胃洗得乾乾淨淨。最好是洗乾淨，這是十分必要的，蟲子從外面咬是不怎麽怕的，就怕從裡面開始咬。他需要將皮囊保持一段時間，這樣就可以和閻王好好辯論一番了。

　　“為什麽會有人投胎富貴人家，有人投胎窮人家?您老人家是按照什麽章法來行事的?莫非，您老人家根本就沒有章法！那要是前生已經投了窮人家，您老人家還要讓他再投生窮人家嗎?這是不對的，這不公平。我這輩子已經投錯了胎，下輩子您老人家得讓我投個好胎，投個富貴人家。怎麽富貴呢?水田要有十擔谷田那麽大，不是整個家，而是每人都有。做不來怎麽辦?請人，請人來種田。既然請人了就該多請點，最好是穿衣戴帽都有人幫忙，那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幫忙做這個事的也不能是男的，得是女的。要是女的，那就要年輕的、胖一些的、能陪著睡覺的，多多益善。欸！外面的人，摸敲門。我李神仙在和閻王說事拉理呢。

　　“也不能說我騙人，他們說我騙人，他們不懂，您老人家不會這樣說的。您老人家又不是第一次審我這樣的人，我做的那些哪能叫騙呢。我給那些人說的話都是有用的，他們照我的話去想、去做，都是有好處的。可要他們照我的話去想、去做，不讓他們相信我，能行嗎?是的，燒黃紙化水、掐指算婚姻、念經請老君都是些騙人的勾當，沒有任何實實在在的東西。可他們不相信了嗎?相信了這個，也就相信我說的話了，相信了我的話，就會照我的話去做，照我的話去做，他們的病也好了、氣也順了。外面的人還在敲門，好像還有肉香，莫非有人送禮來了。怎麽可能，還不如和閻王扯卵談。

　　“您老人家想知道我的道道呀?不告訴您，您老人家會告訴別人的。段承?老愛打聽這些，他又不拜我為師。他也要來找您了，我猜定會這樣，不信您老人家查查您的《生死簿》，他叫段承?。日本人來了他不往家裡跑，往外面跑，肯定會死在外頭。我和他不同，我盼著日本人來，一槍把我打死在自己的床上，那才叫好呢，一定得是自己的床。外面那人還在叫門，好像不止一個人。是日本人來了嗎?那你們把門踹開呀！你們是不是不敢呀。算了！還是我去給你們開門吧。”

　　李神仙掀開被子起床，沒感覺一丁點兒涼意，左右打望了一下，沒見著有其他人，且還是在自己獨居的家裡。李神仙看不出這家有什麽變化，也就恢復了神智，知道自己還在陽間。

　　外面一定是很冷的，就像昨天一樣，而且還起了風，窗戶紙經過一冬都沒有爛，今天爛了，可見風有多大。李神仙瞥見那掛在椅子靠背上的罩衣，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披上它，盡管上床前他已經把浹濕的它擰幹了，但僅這陰森的一個晚上，它是乾不好的。李神仙不能光著身子去開門，他需要保持那份殘破的尊嚴。他披著罩衣，拄著昨天在路上撿的木棍，慢慢走向門背。

　　一開門，李神仙差點沒嚇昏過去。他扶著門框埋頭站了好久。門口是兩男三女，從穿著上看也還不錯，而且有兩個還挎著籃子，籃子裡飄出一陣陣的香味，一定有好吃的。

　　“李神仙，你怎麽啦?”站在最前邊的男士關切的問李神仙，

“我們把你嚇著了嗎?”李神仙用袖子悄悄抹掉嘴角的口水， 抬起頭對那人說道:“沒想到天這麽亮。你們是——”門口的人紛紛說話，大意是請他算一算、判一判、斷一斷各自的難事。李神仙告訴他們得一個一個來。　　第一個人進門就給了他一遝票子，求他算一算日本人會不會來龍潭司，要是來了，該往那邊跑。李神仙說道:“日本人的神，不和我們的神在一處住，近前一兩天的事，我可以算得準，遠了就不行了。你問日本人會不會來，我只能告訴你，今天、明天來不了。你要問日本人來時該往何方跑，那我要問你的生辰八字。”……

　　沒多久，李神仙就把幾個人就打發走了。他趕緊關上門，從那婦人留下的罐子裡扯出一雞腿來塞進自己的嘴裡。不大一會，罐子空了，最後一滴油湯乾乾脆脆的滴在李神仙油亮的嘴唇上。他用跟著別人跑了的女人留下的毛巾揩去嘴巴、手上的油漬，毫不遲疑將那帶著那女人體香的毛巾扔到了雞骨頭上。他抱著枕頭坐進那張有扶手的木椅上，他需要緩一緩，他必須弄清楚剛才發生的一切對自己有利還是有害。他逐字逐句地回憶著剛才的對話，每個字、每個表情他都回憶了一遍，兩遍……突然，一念閃過，他明白了:他們把自己當成了活神仙了，而這樣做的原因是昨天他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倉促逃亡。“那是，我是算定了日本人不會來的。”李神仙自言自語道，“這段承?。哈！哈！這段承?還真成了自己的福星了。段承?！你要是死了，我一定給你燒香，燒一炷龍潭司最長、最粗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