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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吳德滿已經沒有前些天的精神頭了，頹廢得很。可以說，吳德滿從來就沒有順心過，從記事開始，有哪一件事令他滿意。但凡有，他願意改姓，不姓吳了，隨便姓什麽都行。

　　雖說，他和許許多多的人一樣，並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意味著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是這個姓、而不是那個姓。當他們發現父親、祖父有著和自己相同的姓時，很自然地產生了認同感。隨著這種認同感無數次重複和加強，他們認定了取父姓是天經地義，不容更改和懷疑的。

　　吳德滿依稀記得，也許不是記憶而是通過觀看別人的入族譜儀式產生的想象，他記得自己是入了吳家族譜的。那天，父親提著一壇上好的雄黃酒，背上自己去吳家祠堂。這個章程是事前族長路過衣裳鋪子時說定的。當時族長猶豫了好久，還再三囑咐不要到處去說。

　　吳衣裳爺倆到岩板的祠堂時，給德江家的吳仁谷做完了入族譜儀式的大族長和大黃沙的小族長已經在祖宗堂裡等著他們了。盡管族長們埋怨了幾句，但還是沒有影響儀式的進行。這時德江一家都去了外頭的階基，還不會說話的吳仁谷不停的搖著抓周得來的小算盤，發出比遠處嘶啞的蟬鳴還要煩躁的響聲。

　　俗話說，七歲、八歲狗都嫌:說的是，七八歲的小孩，玩劣得很，劣得連狗都受不了，見了就躲。可那天的吳德滿老實得很。當時祖宗堂裡只有寥寥幾個人，不像剛才那樣人頭攢動。正因為這樣更顯肅穆、莊重，吳德滿就越發老實起來。他聽從大人安排，說作揖就作揖，說磕頭就磕頭。最後，在大人們喝了幾杯雄黃酒，朝自己額頭上點了一小圓點的朱砂後，走下了祖宗堂。

　　他跟在父親的身後，走出了吳氏宗祠。

　　他緊跟著一言不發的吳衣裳，離開了岩板村。

　　當下，吳德滿躺在當陽的一塊石頭上，也許是剛才那幾個供品太多，吃得太猛，吳德滿才來了睡意。是呀，是該好好睡一睡了，他相信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會有鬼魅來打擾他。但陽光晃著眼睛，他無法完全放松下來(交感神經依然興奮)，處於一種似睡非睡的境地。

　　“瞧見沒有?比老子小得多的吳仁谷都抬婆娘了，老子呢?那個老不死的吳衣裳，有錢也不給老子抬婆娘。就算給幾個趕“牛場”的銅錢也好呀！只顧自己，自己有了婆娘的不顧老子了。

　　“還說什麽六擔谷水田，就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我是種田的人嗎?我！你為什麽不種田?說什麽打核桃從樹上摔下來，把腰給摔壞了，彎腰就痛。誰信！你不種，你把那水田的契約給我也好呀，我把它買了還可以瀟灑的活個一年半載。現在好了，一天比一天難捱，這愚蠢、固執的老頭，你怎麽不早死呀！

　　“大黃沙還能回去嗎?只怕是回不去了，出來這麽久，那個‘方姨倌’要是說我給重慶軍通風報信去了，那還了得，日本人肯定會把我殺了的。

　　“日本人呀！你也別怪我不幫你們了。我幫你們找到了那麽多的吃的，你們也不知恩圖報，連湯都不給我留一點。你們來，我是高興的。我算過，這裡面有道道，那就是:每隔十年會來這麽一下，這麽一下就能把富人和窮人，當官的和平頭百姓，所有的人都攪亂，讓他們都重新來過。就像打麻將一樣，有人和(hū)了牌，就要把剩余的牌牆推倒和(huò)亂，這就叫‘重新來過’。每隔十年就會來這麽一回。

上次是紅毛鬼，這次是日本鬼。上次，人家說我太小;這次，主要是我說不來他們的話。那‘方姨倌’能說他們的話，他們就要了，風光得很。至於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我肯定能發達，只要能活到那個時候。　　“日本人說是來解救我們的。我還信了他們，想著風風光光地進龍潭司城呢！我要讓那老頭好好看看。我還要抓住所有的有錢有勢的人跪倒在我的腳下求饒。那個諶長發老是要我家交稅，還不讓我回龍潭司，首先就要他跪著求饒。那個段承?和我爭女人，哼！就那麽點個，站著和跪著差不多高。也就不要跪了，直接拿出去斃了，算了，……差點忘了，還有吳仁景，有點好笑，婆娘不是婆娘，是小媽，真好笑！不過他和荒田壟吳仁谷的婆娘好， 那婆娘五大三粗的，還真和他配、和吳仁谷不配。

　　“這日本人真沒有解救我們的本事。龍潭司就在眼前，硬是打不過去。人家重慶軍的飛機放肆扔炸彈，大炮想打哪裡就打哪裡，機槍一天到晚響個不停。那是好大的家務呀，日本人怎麽打得贏呢！前天，連青山界都丟了。那也不要緊，可你也要往龍潭司打呀，你們怎麽不打了呢?你們也真不能怪我離開你們。……”

　　正當吳德滿昏昏入睡的時候，一個人大聲喊道:“在這裡！你們快來！在這裡！”這人在招呼大家過來的同時，也吵醒了吳德滿。他立馬爬起來，使出渾身力氣推倒眼前的人，撒腿就向獅形山方向跑，他想跑到紅岩山上躲起來。可這是上坡路，他越跑越沒力氣，最後只是象征性得往上爬，眼巴巴地看著快步跑上的自衛隊員把自己抓住。

　　吳德滿笑著對跑過來的張克玉說道:“他們小孩子不認得我，您認得我，我不是壞人。”張克玉說道:“你放心，他們都認得你。你當然說自己不是壞人。要是你再說自己是壞人，那麽全世界就沒有人不說你是壞人了。”吳德滿沒聽懂張克玉的意思，仍然陪著笑，直到自衛隊員把他捆上，推搡著走進小黃沙聯保辦公處，見到張魁孟。

　　張魁孟見他還在笑，也笑著說道:“看樣子，這還是件喜事呀。要不，再多喊幾個人來，一起樂呵樂呵。本初！聽說大黃沙的保長吳德明就在奎洞，你快去叫！”“別！別！張爺！張爺！唉……”

　　吳德滿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