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晴轉多雲

　　(8)

　　老街的北頭是個十字路口:直行，往營盤山，高小和一百軍臨時指揮部就在那裡;右拐，過東風橋，通往蓮荷、圭洞、鷹形山和大、小黃沙;左拐，到新街、鄉公所，由新街出城，可以去芙蓉、金鄜。

　　東風橋是一座亭子橋。出了亭子橋，韓飛和殷國志駐足橋頭，往前眺望:高祖坡上鮮紅的杜鵑花映襯著蠟燭形上浮動的白雲，像是清洗過一樣，一切都這麽乾淨明亮。韓飛指著右邊被雲霧遮蔽的山峰說道:“我家就在那座山的半山腰。”殷國志不無恭維地說道:“這裡太美了，有仙境的感覺。”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亭子橋。來人頭纏淡黃色長巾，身著有罩衣的對襟短襖，下穿褐色大襠褲。他步履矯健，根本看不出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韓飛快步走下幾級台階，喊道:“二爺爺(發音yāyā，是對伯伯的稱呼)！”。

　　這人是韓飛的二伯父，叫韓圖樹。

　　韓圖樹抬起頭，端詳著韓飛，問道:“輝娃仔，是輝娃仔吧?你回來了呀！”“嗯。”“你是怎麽得到信的?”“什麽信?沒得。”“噢！那就是碰巧了。”韓圖樹接著說道，“是長娃仔媳婦生了，是個男娃。這可是你三爺爺的第一個重孫子，祖字輩的第一個男娃，第一個男娃呀！”韓圖樹一古腦兒地說著，別說旁邊的殷國志一頭霧水，就連韓飛也是疑惑連連。韓飛問道:“長娃仔！他不還是細娃仔嗎?什麽時候有了婆娘?”“早就成大人了，他抬婆娘你沒回來，頭年春天的事。”韓飛笑了笑，沒說話。“不跟你說了，快回去，回去就知道了。我買了紅曲就打轉身。”說完，韓圖樹急匆匆上了亭子橋。

　　韓飛沒有去趕隊伍，而是轉身看著韓圖樹遠去的背影發呆。殷國志招手讓隊伍停下，並示意陳勁過來。韓飛有些猶豫，這種情況下，不回家還真不行。三人商量了一會，最後決定:請示一下，以求連夜行軍去小沙江。

　　韓飛和殷國志帶著隨從再過東風橋，右拐向營盤山走去。士兵們在陳勁下令隊伍解散原地休息後，三三兩兩走回亭子橋，在兩側欄杆的木板長凳上歇息。

　　殷國志對這一安排是滿意的。去年，家裡人跑日本(躲避日軍)，據說是向西走的。為了找到父母，或者得到父母的消息，一年以來，不管駐扎在哪裡，他總要抽空到街上閑逛，希望能碰到家裡人。龍潭司離邵陽更近找到父母的幾率更大;所以他覺得韓飛回趟家，隊伍暫停，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尋找家人的機會。

　　暖陽使水田裡的水溫快速升高，引來一群白鵝在泥水中嬉戲、覓食。倒伏的雜草和被翻動了的泥土釋放出陣陣芳香，沁人心脾。而右手邊的龍潭溪，汩汩清流歡愉地跳動著，驕傲地將瀲灩的浮華散發開去。

　　在這條路上走過無數次的韓飛，之所以有異乎尋常的感覺與此刻他的心情有關。好些事情就是這樣:作決定很難，一旦做出決定，無論是怎樣的決定，人立馬就會輕松起來。

　　來到營盤山，他們四下觀察了一番，選擇了左邊的岔路。走了幾十步，發現一個被大樹包圍的大院子，院子大門朝南，門口沒有牌子，門當旁臨時設立的門亭內有士兵在站崗。韓飛走向哨兵，拿出證件，說了幾句話，便和殷國志一起走進了這舒家大院。

　　繞過迎門牆，院子布局一覽無余:中間正房最高，全木結構，有兩層，下層有中堂、左右臥房，

外加左右耳房;東廂房，稍矮，磚木結構，也有兩層樓，上下十間房;西廂房最矮，磚木結構，單層，五間房。　　韓飛和殷國志沒有往正房走，而是向東廂房數過來第二個半開著的門走去。敲了幾下門，聽到回應後，韓飛走進了房間。房間不大，約20平米，房子中間是一條撒滿大大小小地圖和文件的長方形桌子。桌子旁有兩個人，一位是在那頭看文件的少校，一位是伏在桌子上睡覺的上校。韓飛壓低聲調喊道:“李參謀，李青雲。”他認出了桌子那頭的少校。前不久，他們倆一同參加了美國人主講的“地空協同”培訓班，就在芷江的空軍基地。

　　李青雲招呼韓飛進去，待韓飛在身邊的椅子坐下，問道:“你怎麽到這裡來了?”“我們從這裡去新化。”“去新化！那邊夠嗆。昨天飛機去了四、五撥，今天已經有兩撥了，下午還會有。”李青雲說著，打開桌子上的小鐵盒，取出一根雪茄，遞給韓飛。韓飛客氣了一下，沒有接。李青雲把雪茄剪了一下插在嘴裡，隨手從腰間的皮匣裡掏出汽油打火機，打燃。不一會兒，雪茄在呼呼作響火苗中燃燒起來，幾縷白煙從李青雲的嘴裡、鼻子裡冒出，彌漫在兩人的四周。韓飛說道:“你也學會這個了呀！”李青雲將嘴裡的煙子呼出， 說道:“美國佬抽得，老子抽不得！他們不花錢，老子花錢。”

　　被吵醒的上校出去後，韓飛通過電話與七十三軍駐安江留守處聯系上了。留守處長官同意韓飛一行暫停龍潭司，並告訴韓飛新化那邊戰事緊張，軍部、師部都在轉移中，等部隊安定下來再通知歸隊。長官要求韓飛、殷國志把隊伍帶好，如果在龍潭司的時間較長，可以接受一百軍指派的任務。

　　放下電話，韓飛出門讓殷國志先回去派人找客棧。交代完，他回到房裡和李青雲攀談了起來。從李青雲那裡了解到的戰況大致是:日軍116師團有向新化、隆回司進攻，與47師團配合，以奪取漵浦橋江機場的跡象;五十一師已經向北移動了;湘黔公路兩側的桃花坪、山門鎮、高沙鎮暫時沒有大的戰事。再有就是，唐副軍長昨天已經向白馬山方向派出了偵察排。

　　韓飛認為這一戰況已經說明小沙江以東很可能有小股日軍穿插;李青雲對此也基本認同，所以關切地問了一下韓飛隨行人員的情況。當得知韓飛的家就在附近，李青雲更是力勸韓飛留下，並殷勤地催促韓飛趕緊回家。兩人並排往外走時，韓飛就一行人的吃住提出了要求，李青雲一一應承下來。送到門口，李青雲扶著韓飛的後背說道:“別怕，現在老子有裝備，怕他個?。再說，美國人就要在東南沿海登陸了。”韓飛回答道:“打不打得贏，我不擔心。就是都被列入四大國了，在美國人登陸前，一場像樣的勝仗都打不下來，這也太折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