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姑娘心裡亂糟糟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她隻好俯首接了那詔令。
接了詔令便是接了皇命。
可這聖旨上既不提九龍杯也不談琉璃盞大會,此為何故哉?
她倒是懂一些規矩,接了聖旨便抬頭看童貫。
童貫威嚴的臉上也有一抹笑容。
他點頭道:“令尊倒是個人物。”
這明顯是沒話找話,馬姑娘為難地硬頭皮隻好請“天使鞍馬勞頓請吃一杯溫酒解解乏”。
這本是客套的話,以童貫之尊本不應在尋常人家久留。
童貫卻欣慰地道:“咱隻好叨擾了。”
他竟果真轉身坐在了位置上。
馬姑娘心裡一歎,大郎的九龍杯保不住了!
她隻好告罪說:“天使請贖罪,家無掌院,奴為天使安排酒宴。”
童貫頷首道:“那是勞煩馬家娘子了,隨意就最好。”
馬姑娘轉身正要出門,忽聽童貫漫不經心又問“府中可有出遠門的”。
馬!
她瞬間想到那幾個夯貨來的時候攜帶坐騎。
這恐怕隱瞞不得,馬姑娘索性一咬牙實言相告。
她說:“奴在渭州並無親朋,多勞折家照料,兩家多有往來……”
“哈哈,好,這樣就挺好。”童貫略帶關西方言的河洛聲音似乎很欣慰地道,但他話鋒一轉問道,“隻不知馬家姑娘那琉璃盞大會,折、姚、曲、楊家照料多少了啊?”
果然!
馬姑娘心下歎息回身苦笑:“片刻便請天使掌眼。”
掌眼一詞還是她聽李寇常說。
童貫大略明白了意思,笑容越發可親起來。
他道:“咱在渭州也要待些時日,不急,不忙,這琉璃盞大會,天下還是獨一次開的,咱看了盛況,也好向官家形容,好。”
馬姑娘急忙告了罪就往後院跑。
果然那廝已經在廚下忙活。
隻進門一看,馬姑娘柔腸百轉也啞然笑起。
和面的是李大,燒火的是姚橫行,正在倒水的是折二公子,堂堂涇原路兵馬鈐轄曲克正在摘菜,還有個小劉錡蹲在灶下正在吹火,看著倒是一團和氣得緊。
馬姑娘繞過那幾個,過去牽著李寇的衣袖,本想平靜告知卻話到嘴邊就哽咽,她說:“大郎,咱們的九龍杯保不住了呀!”
李寇看她兩眼,虎著臉說了一句。
這廝說:“莫如我在飯菜裡下一斤砒霜,毒死童貫老兒,看他們還敢來要寶物不。”
姚平康連忙提醒:“大郎可是個尚未成熟……”
話未說完一團面塊塞進嘴裡。
折彥質怒道:“不看這是甚麽時候還在這裡說笑。”
李寇歎道:“這廝來了又要吃,又要喝,還要帶走寶物,各位出個主意該當如何?”
還能如何不過打發了那廝便是了。
李寇心下知道這是天子對西軍將門的鎮壓。
隻讓他在這裡頭吃了虧。
馬姑娘想了下才說:“那百萬錢雖少但也聊勝於無……”
“別鬧。”李寇隻好道,“形勢比人強,那便送他是了——這百萬錢,你都拿著,”他神色很肅殺,憤然告知眾人說,“把生意做大了,待我一刀一槍殺出個功名,莫不成官家還有臉……”
曲克冷笑打斷他的話:“咱們武人在國朝何曾有功名?”
那麽你的意思是什麽呢?
“不知。”曲克心裡只是憤恨。
李寇索性也不談這個,
她讓馬姑娘去他房裡取白酒。 “莫舍不得一些身外之物,童貫既是名義上的西軍統帥,又是朝廷重臣,更是公眾近侍,他若吃得口滑心熱,能助西軍將門一臂之力,好過各家寶物送進宮中,此於你我都有利的事情。”李寇索性道,“我另有一些寶貨,這樣,將小魚缸取一副,將明鏡取兩副,再取琉璃酒具一副,以請天使賞玩的名義,看他收不收。他若收了,便請折公請他代勞,將各家寶貨一起送去京師。”
他出手倒是大方得很,可那幾個心下駭然。
如此送禮便是讓李寇承擔他們的損失了。
“無妨,我助你們了卻君王猜忌,待我成年你們總不至見我假裝不識。”李寇又安慰馬姑娘,“身外之物送之何惜。”
馬姑娘咕噥了一句說道:“奴心裡只是不舍。”
“存人失物,人物皆存;存物失人,人物皆失。”李寇深知這裡頭的道理。
馬姑娘隻好親去李寇房裡,隻她方出了廚房門卻聽那幾個壞痞笑嘻嘻都問了一句話。
曲克賊笑著問道:“大郎見馬家妹子未為選入宮中可松口氣了?”
姚平康忙問:“是極是極——大郎可見哥哥為你松口氣麽?”
李寇斥責:“滾!”
馬姑娘撇撇小嘴兒,不覺心裡竟輕松之至。
這廝竟不以她護不住那麽多寶貨為怒, 這便使得她心裡最大的不安消除。
不片刻,一瓶剛剛打開的河套老窖放在木盤托著到了。
此外,托盤中還有一副酒具。
其實哪裡是什麽酒具,那是現代家庭常見的玻璃水壺。
杯子也是很常見的口杯。
隻讓馬姑娘歎氣的是送酒的竟是李寇。
這廝竟打扮成一個下人模樣,雙手托著托盤走進門來。
童貫眼睛冒出亮光,以他的見識竟也脫口叫一聲“好琉璃盞”。
李寇將托盤放在桌上,瞥了馬姑娘一眼,而後捧起水壺,在杯中倒半兩白酒。
那可是喝水的口杯,便是這個時代的達官貴人也很少用這麽大的杯子。
童貫正注視著透明的酒壺,他眼珠急速地轉動起來。
這樣的寶物,他明知應當獻於天子。
但今日他先用過……
這馬家怎地連這點規矩都考慮不到?
於是,童貫佯作不滿地道:“咱是酒量淺的人……”
“此酒辛辣。”李寇躬身道,“將軍豪邁,當用大杯,方見本色,小小啜飲,可知其質。”
童貫不由心裡痛快至極。
他驚異地目視著李寇,問馬姑娘道:“你家這兒郎倒是個會說話的。”
馬姑娘白了李寇一眼,你倒是不在意奴卻跑來看著作甚?
她堆起一些笑容,但也保持著將門女兒的傲骨,本分答道:“只是會說些好話——天使此來,實在辛苦,馬氏一門,感念恩德。此琉璃盞一套,感念天使勞頓,若天使看著合乎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