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姑娘深夜不能入眠。
她畢竟心思很重難以忘卻前時。
月光很冷,幽幽的發出了霧蒙蒙的光,窗上有婆娑樹影,彷佛有人在跳躍縱奔,城中誰家狗叫傳來,竟引起周邊幾家的狗叫,那聲音打破冬夜清冷,竟平添了些些人情。
馬姑娘伸出玉臂撐一下羅帳,她本想推開窗子與月同冷。
隻她剛起身擁著錦被坐著,便見床頭枕旁的那個八音盒。
她想起自己新得玩具的時候,也是夜半睡不著總要起來摩挲再玩的。
她想起曾在老家時的情景,那時她的爹娘都在,寵她如掌上寶一般從不讓她委屈。
她記著幾年前她能想起的萬千寵愛,都在那一個一個的小玩具上。
她如今能記起來的兒時美好,大都在三五天總能盼到的小玩意兒上。
“哎。”馬姑娘歎了口氣,又躺回了床頭,她手裡拿著那個八音盒把玩,不用點燈也知道這小玩意兒該怎麽玩。
她心裡畢竟柔腸百結,八音盒雖好但也不如她的那些記憶。
“只是今日得了一個小玩意兒,怎麽有這麽多的想法兒?”馬姑娘半晌忽感玉臂生寒,忙拉起錦被才知夜風透過窗子鑽進了不少。
只是那八音盒放進了錦被,馬姑娘驟然雙頰生熱。
這是那小子拿過的物件兒,上頭怕還帶著他的氣息哩。
這怎麽可以輕易拿進自己的錦被?
“呸!”馬姑娘不由啐了自己一口。
她覺著自家想的或許有些多了。
王家的印記早已湮滅在忙碌中了,旁人不知她卻清楚,那王氏三子沒一個好人,王大貪財吝嗇,王二自詡精明果斷實則蠢笨如頑石。
名義上的郎君,那是個從小浪蕩的。
他竟連妻子的閨房也從不敢久待。
他怕的是甚麽?
往時無暇考察這幾日倒有閑暇,馬姑娘終爾明白了。
那是個隻敢在以色娛人的女子身邊展酒色財氣之宏大的人,她待那種人厭惡得很,便是靠近一點也不假辭色——
“原來王家的人早就知道此事了。”馬姑娘驟然醒悟過來。
她憤然起身,細想之下本想找個說話的人,想半晌也不知該找誰說去。
她不想埋怨馬都虞候當初輕率定婚事,也不想埋怨王家把一切過錯都往她懷裡推。
她只是埋怨自己為何這麽愚蠢竟到此時才察覺王家早知此事。
可她思來想去也不知該向誰說。
“那小子是個機敏的人,他不是甚麽都不肯與我說麽?”馬姑娘心下有些不爽利,索性起身,屋內空氣寒冷,她忙提衣裳,先裹裡衣,再穿中衣,將素雅的外衣披上時,忽然又想起一事讓她不忿,“那小子的棉衣,看著不甚美麗,但他愛惜得很,又給朱文家一人一身,那必定是極禦寒之物——他為甚麽不送我?”
秀足踩才棉鞋裡,馬姑娘呆呆在床邊立了半晌。
她一跺足咬著前牙惡狠狠道:“不錯,我須問他要個公道,便為這棉衣——至於心中叵煩,那是附帶要說的,走,找他去!”
走到門口了,她才又暗暗忖若此去讓他瞧不起怎麽辦?
馬姑娘怏然又回床頭,才坐下,卻又念心中不滿,又想到少年歡快,她隻想有個人聽她說幾句話也好。
她又披衣出門去想叫根生嫂。
她到前院裡頭剛到拱門下,便聽到根生鼾聲大作。
馬姑娘心下一軟不由道:“我這幾日裡蒙羞,
多賴這些老親隨們照應,他們雖然心裡怕在渭州無法立足,畢竟許多人已在渭州生根。然他們嘴上沒一個說的,忠伯誓死不願離開我一個女子獨立扶持的馬家,根生兩口子沉默著擔待了那麽多壓力,他們何等的不易。”她輕歎,“為我一人心思,讓他們都不安,那算甚麽呢?” 她忽而想到這兩日裡親隨們臉上都有了笑容,俏臉兒也浮起兩抹笑意。
是的,那小子來了之後一家的希望都多了不少。
他慷慨送琉璃盞,本便是這一家艱難時換錢糧的寶物。
他又增琉璃盞大會舉辦之權。
他還細心地為表兄表姐備了晉升的禮物。
且他還送了那麽貴重的,隻皇帝才能把玩的八音盒。
“他都不見外,我與他見的甚麽外哩!”馬姑娘腳步頓時輕快了很多。
她快步走去前院裡要敲門,心中帶著一些小小的興奮的捉狹。
這小子忙了一日怕早就歇息了吧?
她卻錯了,李寇正在認真臨摹書上的古體字。
要在一個時代立足哪裡能那麽容易?
他忽覺窗子上有人影,隻當是忠伯又來窺測。
他抬頭細看卻見那發髻衣服隻馬姑娘才有。
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裝神弄鬼嚇唬人?
李寇起身一把拉開窗子,卻見馬姑娘笑靨如花,她背著手笑吟吟站在窗外,梨渦淺暈顧盼俏兮倩兮彷佛有甚麽好心情要與人分享。
馬姑娘早知這小子是個高手,因此並為打算嚇唬他。
她站在窗外,本要打趣這廝,卻見他擺開一本書……
“那是甚麽?”馬姑娘忽然看到書案上有琉璃在反光。
李寇拿了一塊玻璃,將筆蘸水在上頭書寫。
李寇低頭看看笑道:“不損壞只是練字頗有用處。”
他起身去開門,這時才想到這是古代。
“方便嗎?”李寇站在門側問。
馬姑娘頗傲嬌挺一下胸膛,瓊鼻輕輕一皺,不知怎的見了這人便心下輕松,她背著手昂然走進去,小嘴兒嘀咕:“你個開蒙的童子值甚麽打緊!”
李寇一笑搖著頭,關上門剔亮了燈光,他拉過椅子正要請馬姑娘坐下,不想她卻繞到書案後坐下了。
“看這書有甚麽用?”馬姑娘一看那本厚厚的書籍便頭疼,她直言批評,“《宋刑統》雖有便利處,卻多為約束之用,你若要學文字,我教你便是,我房裡還有不少經書,多的是前朝名家當朝達人的,你該讀這些,將來好取功名。”
李寇道:“日後必定是要請教的,然而此時先認字為主。你半夜不睡,穿這麽單薄也不怕受寒?要棉衣否?”
馬姑娘一呆,然後惱得起身責備道:“你這人好不講理,我本是找你討伐的,怎麽竟讓我忘了?你有棉衣,如何不早給我?那麽見外我嗎?”
李寇隻好取自己那條棉衣先給她,歎道:“要與女人說道理,真如淹死一條魚一般難。”
馬姑娘先是愕然,而後扶案笑,很快伏案大笑,終於趴在書案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她笑得軟軟靠在椅子上才說:“大郎比渭州的名醫還要高明,我本一腔心事要與你細說,你這人,看著冷冰冰的,偏是來治我不開心的嗎?淹死一條魚,嘻嘻,你是怎麽想到這麽有趣兒的比喻的?”
李寇隻好把棉衣扔過去,拿起抹布擦乾玻璃,他無法想通這姑娘笑點為何那麽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