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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宋》第47章 長得美,怎敢想得也美?
  馬娘子是個很講究的人。

  她攜禮物來拜訪,只是禮物並不為李寇所喜。

  李寇親往門外迎迓,見馬娘子手提一個禮盒彷佛是竹編的蒸籠。

  小籠包?

  李寇拿不準這時代出現了小籠包沒有,大抵應該還是有的。

  他原本還是有些喜悅的,他也曾送人禮,逢年過節也收禮物,但那些花裡胡哨的禮當始終不入他的心意,唯獨在實用方面最是看重。

  李寇與呼延灼互相揖了,又與馬娘子見了禮,客氣地道:“來就來了,帶什麽禮?!”

  馬娘子奉上禮物,道:“少君有古之高潔,特取‘五辛’,少君莫嫌。”

  什麽是五辛?

  這時,朱文忙忙從廂房出來,聽是五辛,心下便敬重這馬姑娘,認定那是個知書達理的。

  李寇接了禮物,便請訪客入內。

  他順嘴問朱文:“何謂五辛?”

  朱文笑道:“此漢末,魏晉初時江南風俗,每逢年初,人們即以蔥、蒜、韭、蓼蒿、芥,取嫩的,雜糅以食,一者發五髒之氣,二來迎接新春。到如今,江南江北人家,也有食五辛菜的習俗,馬娘子為謝大郎高潔,必親手所采摘製作,此乃心意。”

  李寇心道,那能吃得下?

  他便將五辛菜交給朱文,道:“我也不懂這些,然有老人與小孩,你拿去請他們食之,哦,留我一些便可。”

  朱文並不推辭,欣喜取了五辛菜回屋。

  李寇請兩人進門,又後知後覺道:“哦,燈光又不亮,不會讓人說閑話吧?”

  馬娘子微微薄怒,卻好笑將李寇上下打量一番,道:“少君何時總角?何時冠?”

  意思就是你有那能耐嗎?

  李寇默然無語,回頭叮囑夥計:“小二哥送些熱湯,有勞。”

  三人進了門,馬娘子又拜謝道:“少君高潔……”

  “我也為利而已,不必客套,有什麽話直說,我不耐繞來繞去。”李寇搬過椅子先請兩人坐下,他下意識要去泡茶。

  “不多了,我的茶葉也不多了。”李寇見過客棧掌櫃的泡茶,他問朱文才知道如今的茶雖然不放油鹽醬醋,但也是敲成粉末用開水衝成湯的,裡頭也有加奶,加糖的,他可不喜歡這些,小賣部有一些茶葉,不是什麽好茶,但也足夠他平時所用。

  雪白的杯子裡泡上茶,李寇又給自己衝了一杯,放在桌上,坐下看著馬儀貞。

  馬儀貞矚目玻璃杯中茶色清亮,一拍手道:“少君的琉璃盞既不怕熱水,到時不如辦一場點茶大會如何?”

  李寇不懂這些,就說都由馬娘子操辦。

  馬娘子又問李寇何時去點察。

  李寇道:“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人才去辦,我盯著幹什麽?拍賣的時候,沒有什麽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不必看著,況且我還有事情要辦。”

  馬娘子奇道:“少君不怕我與買家先談妥,琉璃盞大會時低價出售?”

  李寇道:“不怕,你要敢坑我,我便把琉璃盞打成白菜價。”

  呼延灼驚道:“何為白菜價?”

  李寇隨口胡說:“便是白送也沒人要的菜價。”

  難道此時並無白菜嗎?

  李寇當然不知這時代的白菜叫崧,而且還是種植在長江流域的。

  白菜要成為遍布大江南北,並在隆冬季節出各家壇壇罐罐,那還需要一百多年的時間,不過,白菜也就是崧在兩宋時期知名度可不低。

  早在南北朝時期,

南方的貴族就喜歡用白菜搭配鮑魚寬待客人。  兩宋時期的文學家對崧也有很多描寫,范成大的《秋日田園雜興》裡就有說:“撥雪挑來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醲。”

  北宋後期的大文學家蘇軾更愛崧,竟認為大冬天的崧比得上羔羊肉乃至熊掌。

  兩宋之際,蔬菜之王還是葵,從春秋戰國時期,葵就成為北方的主要蔬菜,《詩經·豳風·七月》中記載“七月烹葵及菽”,菽是豆,葵便是葵菜,不僅僅是秋葵,這物什一年四季都可種植,一直到冰河期到來,也就是元代,崧才取代葵成為北方地區蔬菜之王,元代《析津志》裡記載崧在北方蔬菜中以位居首位。

  北宋後期的渭州自然是有崧的,只是價格可不便宜。

  李寇隱約記著昨晚吃飯時在飯菜裡找到過白菜幫,只是他不知道此物昂貴而已。

  他的解釋讓呼延灼恍然大悟,不由笑道:“琉璃盞恐怕不能進入民間,便是多一些,年有萬盞的產量,那也貴重得很。倘若平民也能用得起琉璃盞,那才是果真不值錢。”

  那沒必要,我們的瓷杯並不比玻璃杯差到哪去。

  李寇道:“此後話,我既全權委托馬姑娘照應,自然不橫加干涉,這琉璃盞怎麽賣,價格多少,我都不問,只看最後的結果。”

  這就讓馬娘子無話可說了。

  她本要問李寇問個章程,可他一問三不說能如何?

  “也好,少君信我,我不負少君美意。”馬娘子說完,不由不知該再說什麽了。

  李寇也覺著無話可說,他倒是願意與呼延灼討論些武藝,請教些兵法,但他與這人也並不熟悉,大略人家也不是很願意教的。

  三人相對無言枯坐片刻,李寇忽想起要做小本買賣的事情。

  他直問馬娘子哪裡的店鋪合算些。

  馬娘子心下輕松許多,連忙問要做甚麽用。

  李寇道:“兩三月要修城牆,我總不能坐著吃飽了混日子。我有一些做飯的小手藝,想造個小車,沿街叫賣面條,一是做個營生,不讓人閑著,二來要考察市場,以到手的數十萬錢,再生千百萬錢,否則哪裡養得起一寸數百口人家。”

  馬娘子便問:“少君要做甚麽買賣?”

  李寇想了一下才說:“暫且不知,大概是糧食,也許是煤炭,也有可能會有一些小手藝作品,馬姑娘有什麽教我的嗎?”

  聽他竟要去叫賣面條,馬娘子心裡錯愕至極。

  她不明白李寇坐擁數十萬錢,眼看著又有百萬錢入手卻要做甚麽小本生意的用意。

  不過她聰明至極,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她笑著拍手讚美:“少君真是個明白人,先知曉渭州的物價,由此再決定做甚麽營生,這是踏實的計劃。只不過少君怕是忘了,國朝有‘時估’機制,若是少君要做面食生意,看麵粉價格,只要去看州縣的所示榜文,便知一州一縣乃至一路的價格,何必親自打聽?”

  李寇聽著糊塗,他哪裡知道什麽叫“時估”機制。

  馬娘子不由好笑道:“少君於此也不知,還做甚麽生意?唐朝時候,所有的交易均要在官府指定的位置進行,晌午擊鼓三百宣布開市,日落則敲鉦三百以示閉市。”

  李寇點頭道:“這能理解,唐代所用制度乃是坊市製,我曾聽說沿街擺攤都不準。”

  “是這樣的,彼時官府有‘市令’一職,主管百族交易之事,坊市間一切交易,均以官府定價為本。官府為定物價,每旬對各商品做出估計價格再推行於市,尋常都以商品質量的優劣,定上、中、下三品,這種機制便是所謂的‘三賈均市’,這便是‘時估’機制。”馬娘子在商業裡很好為人師,她諄諄教導李寇歷史知識。

  李寇聽完有些失望地道:“這莫不是計劃經濟嗎?這樣的制度只怕跟不上市場上的變動,國朝沒有完善嗎?”

  馬娘子笑道:“自然是要完善的,晚唐之後,坊市製逐步解體,而‘時估’機制卻為國朝繼承了。只不過此前的市令,如今改為市易務,大部職責又並入提舉司,市易務主管一州官府采購、估價,以及協助官府收稅時的折實物為貨幣,提舉司掌‘時估’。每旬最後一天一縣一州的提舉公乾差役,合一縣一州的各行業商業領袖與縣衙或州衙,根據當時當日的物價評估出下一旬的商品價格,登記造冊逐級上報,最終匯總與三司存留,而‘時估’之後,一縣一州的商品價格,官府須張貼於顯眼之處,作為市場物價參考利用。”

  李寇讚歎道:“真是聰明的一招,有這樣的機制,逐步建立起對全國的物價的掌控,非但能平抑物價,又可根據需要調配資源,”但他認為這樣的機制恐怕落實不好,“只是國法若不完善,只怕要早就千百個投機商人。”

  他又問馬娘子估價的步驟,馬娘子曾是渭州糧商之首的王氏糧行掌門人,她應當知道。

  馬娘子搖頭道:“少君問這個也沒有用,凡有利, 早被投機商人攫取了利潤,他們不事生產隻管憑手裡的錢生更多錢,此乃虛務,除卻造就些富人之外,於國於民並無益處。只是市場上的商品豐富,必有溢價為人所擄掠,且這些商人雖擢取利潤,但也推行廣為流傳的物品於天下,也算是一件好事。”

  李寇心裡的讚歎溢於言表。

  這不正是宋代的“實業”和“金融”嗎?

  李寇又讚歎馬娘子:“姑娘真是少有的商業人才。”

  他不喜歡金融,一點兒也不喜歡。

  但他也知道金融是工商業發展中不可避免要產生的,在古代就能有人意識到金融不能產生價值,唯有工商業才能創造價值的人,估計應該還是不多的。

  哪怕很多那也未必都像這馬姑娘一樣清醒地認識到工商業乃市場之根本,金融只能產生虛加值。

  馬儀貞展顏一笑直視著李寇,道:“看少君是手握大量商品的,此時沒有,將來未必沒有。不如我們做一個君子約定,少君讀書也好,從軍也罷,或者要做個富貴閑人,那麽少君若有商品,莫若交由我來售賣,且要先獨家售賣,利潤麽到時再做商量,如何?”

  李寇道:“且容我先立足,饒我半年光景,可好?”

  馬姑娘伸出白玉般小手,道:“那便君子一言?”

  李寇袖手道:“且莫著急。”

  馬娘子玉手落個空,不由心中來氣。

  她竟起身氣鼓鼓就這麽離開了。

  李寇心中道:“你是個美女,也不該想欺負我啊,你道是是也不是?”

  是極,是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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