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卯時,李浩都會在院子裡修課直至傍晚,連楊氏都少有時間同他說話。但今日則不一樣,早課早早就結束了,他來到了母親楊氏的住處。
因為今日是他父親鎮北王征戰歸來的日子。
大齊王朝勢弱,再加上北部十萬大山戰火不絕,導致大齊北境戰事不絕。自李浩記事起,鎮北王李琰便少有在家的日子,鎮北王府大小事宜皆是由李琰正妻——當今皇帝的親妹妹當今帝國的長公主一手把持。
李琰這次出征雖已長達一年之久,但戰果卻是輝煌無比。
他不僅掃平了邊境的戰事,更是發兵十萬大山,血戰千裡,最後逼的十萬大山幾大王國聯名遞上降書,這才罷休。
李琰的這次歸來在齊王朝內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各方蠢蠢欲動的勢力隻得暫時偃旗息鼓。
鎮北王李琰這個響當當的名號則是為勢弱的齊王朝平添了些生機。
“這些日子學習這麽辛苦,你這孩子也不知道多休息休息。”楊氏拉著李浩的手不停地全身仔細觀察,生怕哪裡傷著了。
原本李浩的記憶深入他的腦海,他心中生不出一絲陌生之意。
原本的李浩雖然紈絝不堪,可對這位母親則是百依百順,楊氏的慈母心深深地烙在了李浩的心裡,哪怕是現在的李浩亦感到無盡的溫暖。
寄身於李浩身體內的楊元靈魂既然接受了他的一切身份能力,自然也要接受這位慈祥的母親。李浩心裡如是想到。
“還好啦。”李浩摸了摸頭,接著說:“只是感覺自己以前有母親照顧著自天不怕地不怕,不過這次被人下毒以後還是想著自己如果能更強大些才好,這樣以後也能保護母親。”
這應該是這個階段孩子最應該說的話吧。李浩心裡想。
“你啊。”楊氏戳了下李浩的額頭,寵溺道:“那我就等著你長大來保護我,不過在我眼裡,你什麽時候都是個孩子,母親保護你不是最理所應當的嘛。至於這次想害你的人,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不過這終究是個禍害,等這次事情的風頭過去,我會為你報仇的。”
李浩無所謂地接著說:“沒事的母親,這些事情以後就交給我吧,我遲早會自己報仇的。”
“好,都聽你的。”楊氏對於兒子,永遠是那副笑容,寵溺且溫柔。
這一切都深深觸動著李浩的靈魂,心裡暗罵道:這李浩怎麽這麽好命。
“夫人,老爺已經到城門口了。”屋外傳來了侍女的聲音。
楊氏這才微微正色,卻仍是一臉微笑地為李浩整了整衣衫,道:“你已經一年多沒有見到你父王了,你大哥不在家,你現在就是長兄,一會一定要有一副兄長的樣子,你父王可不喜歡你那淘氣的樣子,千萬不要惹你父王生氣。你呀你,也不知道換身好衣裳。”
李浩穿的與平時無異,一身簡單的練功服,只是換了件新的罷了。
經歷了築基淬體後,不斷地修煉已經令他的身體顯露出一絲武人氣魄,雖不強烈,卻也擺脫了世家公子的紈絝之意。
“我知道啦,再說不管我穿什麽也不可能超過父王和母親嘛。”
“就你嘴甜,走吧,我們出去迎接你父王。”楊氏一襲華裳,氣度雍容華貴,拉著李浩的手朝府門走去。
府門外處處張燈結彩,在這大齊北方的北平城內,鎮北王李琰便是王。
府門內,正廳外,李琰的七房妻妾紛紛站在進門的右手方,
個個雍容華貴,氣度不凡,而李浩的母親楊氏則位於入門的第二個位置。 左手邊則是八名少男少女,而李浩則站在首位上。
其余男孩女孩盡披綺繡,雜役圍繞,唯李浩一身布衣,孑然一身,顯得特立獨行。
轟隆隆的馬蹄聲近了,停下了。
府門被李琰的兩名親衛緩緩推開,李琰的身影漸漸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
見到李琰的第一面,李浩的眼神一亮。李琰的相貌在記憶中未曾散去,可李浩卻是第一次如此感受李琰的威儀。
李琰年歲半百,可卻絲毫不見老意。身姿挺拔,豪氣煥發。一身寒鐵戰甲上無數的傷痕更添幾分寒意。
歡迎老爺回府。在長公主的示意下,眾人紛紛行禮。
得勝歸來的李琰顯然心情不錯,大笑一聲,道:“快快起來,隨我進屋。”
說完便一馬當先走進正廳內,其余眾人紛紛尾隨。
李琰端坐於大堂中央,看向右手邊的長公主道:“王妃,這一年內,府內可有什麽情況?”
長公主盈盈笑道:“王爺這一年征戰沙場,臣妾等婦人自然需要協力經營好府內生活,這一年實在是安安穩穩。”
“那就好。”李琰哈哈一笑道:“這一年征伐,著實有些疲憊,這一次回來可要好好休息休息。星彤,浩兒今年也十二了吧,功課可有進境。”
楊星彤,便是李浩母親楊氏的名字。
李琰一進府門,便注意到了自己這位特立獨行的二兒子。由於常年征戰在外,雖然知道自己這個二兒子不成器,卻也不甚了解。可今日再次相見,李浩身上流露出的一絲氣魄卻令李琰詫異了一下。
楊氏微微一拜道:“妾身娘家一位叔公親自過來指導浩兒學習,功課略有進境。”
“哦?是哪位族老親來?”李琰眼神微眯。
“是叔公楊槐。”
“竟是楊老親自教導,這本王倒是要考校考校浩兒的功課了。”李琰心中也是頗為詫異,楊槐在楊家也是位高權重,實力不凡的族老,竟然親自來教導李浩學習。
“浩兒,你過來。”李琰對著李浩招了招手。
“父王。”立刻李浩可是老實的很,對於這位首次相見的父王,他感受到了遠遠超過他人的壓力。這壓力不僅來自於曾經的李浩,更有李琰常年位高權重的威勢,和血戰沙場的殺意。
“為父問你,今日你為何隻著一身布衣便來見我?”
李琰的聲音平淡並帶有一絲慈祥,可李浩卻不敢絲毫大意。
李浩盯著李琰的眼睛認真說道:“孩兒只是覺得我李家是將門府邸,父王又是大齊重臣。若府內盡是華貴慵懶之態,不免是家門之不幸,國家之不幸。大哥不在家中,孩兒自然要做出一些改變。”
李琰大笑:“說得好。我再問你,孝道為何?”
李琰不問經史子集,不問武學修為,先問衣著,再問孝道,李浩對於李琰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這絕不是一個陰謀家所問的問題。
李琰問題的答案不在書本,李浩想了想,用前世孝經中最為出名的一句話回答。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
李琰接著問道:“那你又如何看待義氣二字。”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好。”李琰大喝一聲,倒是令眾人一驚,連李浩也為之詫異。
李琰看了一眼眾人,道:“你等先行退下,夫人,今晚準備家宴,府內的人一個都不許少。”
長公主應諾,眾人退下。
大堂內之剩下李琰李浩二人。
“以為父目前的經歷而言,單就孝義,我竟無法想到比之更好的答案,你著實大有長進。”
李琰面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李浩,接著問道:“你又如何看待臣子之道?”
李浩心頭一慌,重頭戲來了,難怪李琰要屏退眾人。
李浩不知李琰心中的答案到底是否是他心中所想,可就前兩個問題來看,恐怕是與他初始的想法相悖。
李琰皺眉道:“吞吞吐吐地像個什麽樣子,我李家大好男兒做事何須瞻前顧後。”
李浩面色一凜,說道:“事聖君者,有聽從,無諫諍;事中君者,有諫諍,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矯拂。”
李琰面色一沉,周圍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沉聲道:“這些都是楊家教導你的嗎?在你眼中當今聖上又是何種君主?”
李浩感覺周圍壓力倍增,把心一橫,直視李琰的雙眼道:“這些並非來自楊家的教導,只是來自於孩兒自己的所見所想。當今聖上碌碌無為,貪圖享樂,善用佞臣,非聖君,非中君,非暴君,實庸君昏君也。
父王你常年征戰在外,我大齊王朝百姓生活究竟如何想必您比我清楚。孩兒從未離開過北平城,所謂餓殍遍野,難民無數,這些言論多來自於他人之口,這些暫且不論。
想必您也知道,北平城近年來的人口越來越多,可多的卻並非我大齊百姓,而是越來越多的奴隸。在我大齊北部,由於您的權勢,我北平城是衣食無憂,安居樂業,可城外的人卻削尖了腦袋也想來到城內,哪怕是為奴為婢。
孩兒曾經出城過,見過那無數逃難而來的大齊百姓,在他們當中,甚至流傳出這麽一句話,‘寧在北平為奴,不為大齊百姓’,您說,這麽一個國家還有救嗎?”
李浩越說眼神越亮,在李琰的威勢下,他說出了心中所想,隻覺得念頭通達,無比舒暢。
聽著李浩的話,李琰先是怒發衝冠,再到頹然後靠,最後又剛毅無比。
沉默了半晌,李琰輕聲歎道:“你說的又何嘗不是事實。可為父是大齊鎮北王,先王親封的一品君侯,掌管大齊北部三十萬大軍。我生是大齊人,死是大齊鬼。”
“父王。”李浩面色一怔,從前的李浩竟然一點都不了解他的父王。初來的李浩竟會以為這麽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會是一個企圖篡權謀逆的陰謀家,實在是他錯特錯。李浩不理解李琰的心態,作為一個新世紀青年,他實在不理解這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愚忠,可他卻敬佩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或許前一世的社會,就缺了些李浩身上這些真正的男兒精神。
頂天立地,保家衛國,忠孝禮義,九死不悔。
李琰揮手打斷李浩的話,接著說道:“你比你大哥更聰慧,也與他不同。在他的眼中充斥著熊熊的野心,而在你眼中熊熊燃燒的卻是一腔抱負與熱血,雖然你說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大逆不道,卻與楊家那些野心勃勃之輩不同。若是太平年代,百姓安居,我定會將你永久鎖在這北平城內,你就安安心心當個世家公子好了。可如今,我會是另外一種做法。”
“為什麽?”李浩不解。
“若是你真的走出一條不同的路來,這鎮北王府內的一切怕還是要你來照應。”
李琰的話語平淡,可李浩卻面露驚容,李琰居然對帝國未來如此的沒有信心,這可是大大出乎了李浩的意料,怕是大齊的內憂外患遠遠超過他的想象,李琰這是在布置後事啊。
李琰看了一眼李浩,大笑一聲,豪聲道:“何必做出此等小女兒姿態,有我鎮北王李琰在,這大齊王朝,還亂不了。”
李琰的聲音雄渾且又充滿自信,豪氣滿滿。
李浩隻得強顏歡笑,雖然只是第一次接觸這位父王,又或許是因為血濃於水,他是真真正正尊敬眼前這個男子。
李琰說若他在,大齊亂不了。若他不在了呢?
李琰盯著李浩道,喝道:“浩兒,你要記住,我李家男兒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生要生的精彩,死也要死的驕傲,切莫學那些文人磨磨唧唧,瞻前顧後。
男兒生於世,自頂天立地。所作所為,但求無愧於心。”
李浩用力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李琰拍了拍李浩的肩膀,說道:“快些回去吧,別讓你母親擔心。今天我們父子的對話,也不要有第三個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