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並不知道他這一戰在三屯營引發這麽大影響，入夜之際，他正帶著四眼樓的弟兄緊急挖開長城炮台處的磚頭。

　　今日之戰，光從山谷裡俘獲的戰馬有三四百匹，其他東西他沒時間清理，他首要看重的就是戰馬。

　　這些韃子是一人雙馬，逃跑的時候，當然有一匹保命就好，留下的沒有受傷的戰馬，留在山谷裡。

　　一匹好的戰馬，價值上百兩銀子，三四百匹戰馬，就是三四萬兩銀子，對於現在的李豪，那就是天文數字，他怎麽會舍得上繳朝廷?

　　他連夜挖開長城炮台處，將戰馬從炮台拉過敵台，命令呂盛呂和等弟兄在郭彪的帶領下，連夜將這戰馬送到劉家灣秦開等處。

　　經過一夜忙碌，戰馬總共送走395匹，李豪又連夜將炮台處壘好，一直忙到天亮時分，才將缺口複原。

　　……

　　第二天中午時分，暖陽普照大地，四眼樓敵台依舊忙忙碌碌，李豪還帶著兄弟在山谷一帶清掃戰場。

　　而這個時候，孫元化和老彭已經遠遠看到了敵台，雖離敵台還有半裡地，但依舊聞到了淡淡的硝煙味。

　　兩人同時放慢了速度，一邊走，一邊說著戰事。

　　“他們果然是沒少用炮。”

　　聞到這股熟悉的味道，孫元化感慨道。

　　“孫大人如果再教教他們如何用炮，只怕他們還要厲害啊。”老彭真誠地說著。

　　孫元化笑道:“他們能打成這樣，也沒辜負當年戚繼光將軍的一番苦心。當然，我如果說一下，韃子只怕傷亡會更大……”

　　孫元化自信地說道。

　　他在用炮方面不用謙虛，他是公認的大明朝第一懂炮之人。

　　當年袁崇煥守寧遠，指名點姓要孫元化協助他。他也沒有辜負袁崇煥的期待，在寧遠城布置紅夷大炮，和西洋人一起教習士兵使用。寧遠之戰，紅夷大炮大發神威，孫元化功不可沒。

　　不光在寧遠城，就是回到兵部，他也是專門負責佛郎機大炮，紅夷大炮之人。

　　他之所以耳背，說話聲音超大，就是因為天天的放炮試驗，讓他聽力受損，現在他跟誰說話都像吵架一樣，就是試炮的後遺症。

　　當然，天天的試驗，讓他有了極大的收獲。

　　經過無數次試驗，他得出結論，如果大炮炮口設置在直角的一半，射程最遠。

　　這是明末最有科學意義的試驗之一，因為這個結論，基本跟同時期的伽利略彈道試驗結果一致。

　　他的試驗是將直角平分12份，每一度其實就是後世的7.5度，他的試驗大致在6分，也就是後世常說的45度角，射程最遠。

　　如果他有更好的輔助儀器，一定會得到跟李豪相近的結論。

　　因為李豪的數據，是後世無數人在更好儀器下得出的結論。

　　他們進到敵台的時候，接待他們的是老鄭。

　　孫元化作為大炮專家，首先帶著老彭去到炮台，講解一些大炮的知識。

　　他講的興高采烈，從大炮的炮管發射，還有子母炮是怎麽回事全部講了一遍。

　　老彭為人老於世故，知道有些人一旦進入自己的專業，自信而又囉嗦，他需要的就是傾聽和配合，不斷地表示佩服即可，不時讚歎道:“要是孫大人再給他們指點一二，這敵台就可以稱的上一個大炮台了。”

　　孫元化在這方面當然極其自信，也是一番真心，希望炮台能其到真正的作用，隨說道:

　　“李豪現在去打掃戰場，

等他回來，我給他細細講解就好。他很年輕，我看也不笨，賣其東西很有辦法。　　學大炮方面的東西，我想他也能學會。”

　　孫元化畢竟是兵部之人，老彭則是薊鎮之人，他代表李豪道:

　　“大人能真心教他，想必李豪必然十分高興。”

　　一旁的老鄭一直皺眉，孫元化講的很多其實他也懂，當然他自己卻講不出什麽道理來，一直在默默地聽著。

　　等到他們說起要教李豪的話來，他不由得苦笑一聲。

　　前些天，他慫恿曹定遠教李豪用炮的事，當場被李豪打臉之事，一直在他心裡。

　　李豪從未說過什麽，可是他自己總是感覺自己被發現不忠於百總一般，心裡總是忐忑不安。每次看到李豪，心裡就止不住的發虛。就連曹定遠看自己的眼神，也讓他感到極大的壓力。

　　如今又聽到有人要教李豪用炮，他感覺自己有必要去告訴有些人，李百總不只是懂炮。

　　“兩位上差”，老鄭開口道，因為他們兩個過來時隻說是三屯營總兵府過來的，並沒有說什麽身份，想來只是來核實一些數目之人，因此說話少了敬重，多了一絲不服的味道。

　　“我們李百總對炮還是有點了解的，用不著您來教他，他前幾天還跟我們上課教習我們如何用炮呢。”

　　老鄭這話一說，孫元化和老彭都是一愣，好一陣，老彭反應過來，他有些掛不住臉，這個老兵的話，簡直是在打兵部的臉，這讓他更加為難。

　　老彭氣呼呼地說道:“你懂什麽?你們百總能懂什麽?打了一個小勝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嗎?

　　孫大人天下第一懂炮之人，能給你們百總講，是他的福氣，你懂嗎?”

　　孫元化見老彭發火，連忙阻攔他，拉他到一邊，然後笑著衝老鄭道:

　　“李百總還給你們講大炮如何用，是吧?太好了，你能否在這裡也給我們講一下，他到底說的是什麽。”

　　孫元化是沒想到，李豪還能懂一些大炮的東西，心中甚至有些高興，這小子看來比他想的懂的還多。他見李豪上次打韃子用的就不知什麽東西，炸的韃子死的死，傷的傷，知道李豪手裡有些東西很是厲害。

　　但是，李豪對於炮能懂多少，那可就難說了，面前的老兵估計懂的不多，聽李豪講過便以為他很厲害。

　　他也就聽一聽，看看李豪究竟懂多少，將來也好教他。

　　“好啊。”老鄭見李豪他們還沒回來，在這裡也沒什麽事，想起那天李豪講的，對於他，則是歷歷在目，一直不忘都如刀子一般刻在心裡。

　　他站在炮台前，腦子裡想著那天李豪講的情形，緩了緩，開口道:

　　“李百總說，現在你們用炮，有些方面根本就是錯的。所以要糾正你們的習慣，要對炮彈運行大致有個了解，所以他親自來講解一下，讓我們都心裡清楚。哦，他說炮彈的運行路線可以稱作拋物線，就像我們平日裡丟東西出去飛行的路線……”

　　有些方面根本就是錯的，所以他要來糾正……這是什麽話，簡直天下第一的口氣，就連孫元化也連連皺眉，老彭更是氣的說不出話來。

　　“……拋物線的運行路線是大致可以這樣算，角度與初速度是最大的影響因素，要想運行的遠，第一是初速度要大，其次就是角度，這個是保證最長的飛行時間……”

　　老彭、孫元化臉色大變。

　　他們聽的出來，這個老兵幾乎是在背詞，老彭雖不是很明白老鄭講的什麽意思，但是一聽就是有內容的，老彭扭臉看向孫元化，孫元化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老鄭。

　　他已經想好無論老鄭說什麽，他都可以來告訴老鄭，自己要懂的比李豪多的多。

　　可是老鄭的話一出口，初速度，還有角度這兩個詞出口，以他的能力，理解這個並不難，他心裡咯噔一下，馬上明白李豪對這炮彈運行的實質恐怕不亞於他。

　　只是一句話，就說的明明白白。

　　老彭見孫元化的表情，也立馬意識到壞了，這個老鄭的話裡……有東西。

　　“這個角度計算，當時李百總說我們不用知道，因為這牽涉很深的算學，要我們記住這個結論就好，角度就是45度角，也就是直角的一半，大小你們看，就是這樣的角度。”

　　說著話，老鄭從炮台後面拿出一個三角形，是李豪新做的，他指著一個銳角道:“就是這樣的角度，也就是直角的一半。”

　　老鄭這番話出口，孫元化已經猶如巨石撞擊胸口一般，完全懵了。

　　他自己的試驗也是這個結果，可是他剛剛分明聽到老鄭說李豪是用算學算出來的。

　　這比他的試驗更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因為他似乎原來就懂的怎麽計算這些。

　　老彭完全聽不懂，不過他能看啊，尤其看到孫元化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李豪原來所講的內容，並不差過孫元化。

　　這讓他很是難受，他原來只是為了面子想教訓一番老鄭或者李豪的話，就像一張舉起的巴掌，沒打到別人，卻結結實實地打在自己臉上。

　　兩人正手足無措，那邊老鄭接著說道:“不過，李百總說了，那個只是理想情況下，真實的實戰中， 因為受各種影響，比如空氣，比如炮筒跑氣的影響，尤其是子母炮，跑氣很嚴重，密封很差，難免導致射擊中各種情況產生。

　　所以，一般實用來說，就是比直角一半小大約七八度的樣子，我們李百總說是38度為最好。喏，就是這個角度。”

　　說著話，老鄭又拿出一個木架三角形，指著那個小的角說道，“這是我們李總用30度角和45度角中間取個中間值，不過相差很小，射擊是用這個角度，是我們李百總給我們定的目前最佳角度。

　　我們中午打韃子的時候，就是用這個發射角，最遠的能射有三裡左右，是以前我從未見過的射程。

　　以老鄭來看，我還沒見過大炮這些比他還懂的人。這位大人，您還教他嗎?”

　　老彭徹底不說話了，因為他完全聽不懂，只是看著孫元化的反應。

　　“你們百總說38度左右最好，也是他算的嗎?”

　　“他說不是，是成千上萬次試驗得出的數據。他也是聽他師父說的，不過我們打炮的效果，這個角度下，炮彈被打出去近3裡，剛才我已經說了，以前我們想都不敢想。”

　　孫元化徹底無語，他原本正想寫的書，正是想說直角一半射程最遠，可現在有人告訴他，他的只是理論數據。

　　他回想了一下，他的試驗30度角和45度角都做了試驗，偏偏中間那個角度沒有做。

　　“哎，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孫元化長長的一聲歎息。

　　老彭心中也驚道:“難道李豪比孫大人還要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