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打仗,倒是沒費多大的力氣,可是打掃戰場,可是費大勁了。
戰馬雖被偷偷運走,但是韃子屍首、盔甲、弓箭、彎刀等等,收集處理起來,也要費一番功夫。
這些是準備賣給朝廷的,有些是換功勞的,當然功勞也是生意,他要好好把握,讓曹定遠協助做好。
一直忙到下午差不多兩點時間,他才回到敵台。
等他得知大嗓門的孫先生竟是大名鼎鼎的孫元化還是很詫異,先是一愣,隨即磕頭便拜。
這個時代小兵就是如此,他也隻得入鄉隨俗。
不過,孫元化馬上攔阻他,拉著他詢問一番戰事。
在孫元化的眼中,李豪豈是普通小百總,怎麽會等閑視之?
客氣一番,表演了一出戲碼之後,李豪也請他們兩個進到自己的房間,箭窗旁的一個小屋,他和兩位大人的酒席就設在這裡。
李豪這裡雖是辛苦,可是慶祝的酒席早就做好了準備。
外面劃拳行令熱鬧非凡,裡屋內孫元化和李豪老彭也開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李百總,我學炮也好些年了,敢自誇少有對手,今日來此,才知道什麽是高人。”
孫元恭敬而又客氣,不像上差,倒像一個來請教的同行。
“我無論如何想不到,你年紀輕輕,何來如此的學問?”
“孫大人,您誤會了,我其實懂的只是一點點。”李豪放下酒杯,一臉真誠地說道,
“這些都是我師父當年教我的,我學的時候,其實連炮都沒見過……”
“請問貴師父究竟是何方神聖……不知他高姓大名?”孫元化再也忍不住問道。
上次在禹王廟李豪就提起過他師父,這次他又提起,而且他對大炮的了解,簡直不敢想象,竟是走在自己前面,孫元化怎麽能不問個詳細?
“一個年邁的道士……那是多年前了。卑職當時還在家鄉,延安府清澗縣一個村子外面的打谷場玩耍。”
李豪眼睛微眯,似乎像是回憶,實際是說著他早準備好的謊言。
“打谷場上一匹馬受了驚嚇,飛快地亂跑,眼看就要撞到我。一個過路的道士,一下子把我拉到一邊,算是救了我一命。
我父親非常感謝道士的救命之恩,非要他留在我家裡住上幾天,好酒好肉招待他。後來,師父見我聰慧,主動提出教我讀書之事,那時候我才7歲。”
孫元化和老彭一聽,這才知道李豪從小也非一般窮苦人家,家裡能請的起老師讀書的至少家裡也有幾百畝田。
怪不得他現在哪怕住在敵台,吃的也要有酒有肉。
他們怎麽想,李豪管不上,他仍舊繼續講述自己的離奇故事。
“你們也該聽說過,陝北之地近年大旱又有大亂的事……”
李豪端起酒杯,一臉的苦笑,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下去。
“你是說,你們家……”老彭謹慎地問著,陝北大亂,他們豈有不知?那裡先是大旱,然後亂民造反,燒殺掠過,很多地方已如白地一般。
從李豪的表情裡,他們也能大致猜到什麽。
“我的家不在了,家裡人也不在了,當時亂匪闖入我家……”
李豪長長歎息一聲,
“當時我師父帶著我剛好出外在一座山上,教習一些山裡的學問。等知道我家之事,和我一起將家裡事料理一番,然後帶我離開家鄉,想找一安全的安身之地。
後來,
他就在遷安縣的一個山窩子裡,蓋起房子,讓我先住在那裡。可是,也許這一路奔波,加上蓋房,還有其他雜事,累倒了老人家,不出兩個月,老人家也離我而去。” “李豪真是不幸,家裡出事,師父又出事。”老彭聽著李豪的講述,實在有些感傷。
“哎,”李豪歎口氣,“人生無常,只能平常待之。李某當時料理完師父之事,就從山裡走出來,剛好就是十八裡店那個地方,那天正是晚上,街頭火把閃動,喊殺聲震天,我躲也沒法躲,藏也沒法藏,後來有一隊人舉著火把跑到我身邊,還喊著我一起走,我就跟著他們走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就是我們大明的邊軍。這樣,我就當了兵。”
李豪講起故事,臉上帶著哀傷之意,顯出一種人生的無奈無常,聽起來跟真的一般。
“我雖當了兵有好幾個月,還是經常想起老師的教導,我今日當兵,才知道老師教了多少有用的東西,留給我的東西,又是何等的價值。哎,斯人已去……”
“那位道士還教了什麽?”孫元化急切地問道。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人生百態,無不在他教的范圍之內,另外,他年輕時,去過西洋,還教習我西洋的算學理學等學問,可謂學貫中西,包納海內。
就像這大炮的知識就是他所教的。”
“尊師怎麽稱呼?”
“哦,他姓諾,叫做諾貝一。”
“諾貝一,他是不是有兄弟叫諾貝二。”
老彭忍不住打趣道。
“正是,”李豪一臉鄭重地回答道,“我在禹王廟所用的炸藥,正是我師父的弟弟諾貝二製作出來。”
“那諾貝二他老人家可在?”孫元化急急問道。
“哦,他老人家有一次製作炸藥,不慎將自己也炸死了……”
“啊……”
“那你會製作炸藥嗎?”
“會倒是會,不過請我製藥花費恐怕不低啊,起碼是火藥10倍以上價格……”
“什麽……
……
吃過酒席孫元化和老彭清點完畢,騎著快馬一溜煙趕回三屯營。
孫元化緊急跑回去跟徐光啟說明,老彭則急急進了總兵府帥堂跟朱國彥報告。
天還未黑,兩匹快馬帶著奏章向著京師方向而去。
向朝廷報捷自然是所有事中最優先安排。
此時的總兵府別院大廳,已經點起燈火。
正中的桌子旁,徐光啟孫元化兩師徒對面而坐,孫元化詳細講著今日的見聞。
徐光啟越聽越高興,連連幾次拍桌子叫好。
“李豪啊,李豪,這可是個人才啊。”
他心中暗暗感慨。
徐光啟跟大多官員的經歷大為不同,他在青年時期就接觸那些西洋來的傳教士,跟著他們他學習不少西洋的知識,見識跟一般人也大為不同。
在他看來,西洋很多學問已經走在中土前面,現在當下應該做的就是向西洋學習,爭取有一天能夠超越那些西洋之人。
他關心不僅僅是學問,更多關心在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億萬黎民百姓。
明朝國勢日漸沉淪,猶如一個山頂滾落下來的巨大雪球,眼看已經走過山腰,最後將是最快最猛烈的沉淪之勢。
他看到那個雪球,甚至想著靠自己的力量,擋住那個滾落的雪球。
為了天下能有更多人吃飽肚子,他派人將已經移栽到福建等地的番薯,也有稱作紅薯的一種農作物大量移植到北方,隻為無數百姓能夠吃飽。
移植到北方之後,雖讓農民增加了糧食,可是紅薯不耐儲藏,難以長久保存。
徐光啟開動腦筋,想起一個辦法,在地下挖紅薯窖。
有了紅薯窖,紅薯至少能保存半年,甚至能讓農民吃過青黃不接的時節。
為了更好的推廣新的種植方法,他新編一部農業方面的書籍《農政全書》,初稿已經準備齊全,打算兩三年內,就能付諸印刷,送到全國各地。
不光農業,水利設施方面他還有介紹西洋水利方面的著作《泰西水法》,從測量的意義,然後講西洋水利中的各種設施進行介紹,希望能為大明所用。
這些年,東虜崛起,成為明朝頭號心腹大患。
徐光啟將他的關注重點又放在軍務上,介紹西洋的大炮,讓孫元化去學西洋的大炮。
在他心中,光是大炮還遠遠不夠,他還想將大明的軍隊改成西洋式的軍隊。
萬歷年間,他曾經練過一次“新軍”,後來種種條件難以實現,他編練新兵的夢止步了。
但是,他一直在為此事努力著。
在這方面,孫元化能力也還不夠,自己將近70歲,很多時候力不從心。
他心中有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打算說服朝廷從澳門請一些西洋軍官來教習大明的軍隊。
西洋軍隊在銃炮的使用上,已經走在明朝前面。
在他看來,銃炮的使用,簡直是幾千年未有之變局,以前的長槍短刀弓箭式的戰法已經落後於時代。
明朝軍隊唯有積極向西洋軍隊學習,才能趕上這波大的變局。
唯有先向先進學習,讓自己也立於先進之列,才能應對以後各種困難的局面。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可謂是年近七旬的徐光啟最好的寫照。
他的計劃中,孫元化是那個執行人。
如今,又跳出一個李豪,讓他倍感欣喜。
他已經在準備將李豪拉入自己人的行列。
李豪的師父也去過西洋,他對於西洋的了解,有些方面甚至比自己還強,簡直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你看那李豪如何?能否為我們所用?”
徐光啟笑眯眯地看著孫元化道。
在他看來,這應該不是什麽問題,他身為禮部侍郎,不知多少人想投入他的門下。
“老師,恐怕……恐怕有些難……”
孫元化有些躊躇,慢吞吞地說道。
“哦?這是為何?”
“他……他那個炸藥可是貴的離譜……”
“什麽?”徐光啟一皺眉,沉思一陣道,
“還是等等再說,至少要有錢再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