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的情緒,“騰愣”一下高漲起來,要說高達萬丈都不過分。
想想,對不聽調度的總兵都能先斬後奏……這權力可太牛了。在以前,洪承疇雖然身為“五省總督”,但對於各鎮總兵和將軍,卻奈何不得,因為處置他們的權力捏在皇帝手裡。
這一回,崇禎皇帝看來是下了狠心,狠狠整治那些不聽話的將領。
高起潛傳達的這份口諭,無異於給了洪承疇一把威力無窮的尚方寶劍。
權力——這東西可太妙了。
就象打了雞血一樣,洪承疇眼角眉稍都帶著興奮,他立刻擬定了一份命令:茲命平賊將軍左良玉部即刻進兵,於三日內達太白山一線,完成對高迎祥賊兵合圍,不得有誤,違令者斬。
最後這四個字是重點——違令者斬。
說這話,是需要有底氣的,現在的洪承疇有這個底氣。
奶奶的,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削你了。
……
洪承疇派了一個名叫“徐讚”的參將,去給左良玉下令。本來這事兒傳令兵就能完成,但是洪承疇特意加重了砝碼,以提高左良玉的重視程度。
徐讚率領一隊衛兵,快馬加鞭趕到左良玉的駐地,看見的是一片歌舞升平。
一片山坡下,彩旗飄飄,鑼鼓喧天,絲竹聲聲……這是在慶祝新年嗎?
不對呀,現在非年非節。況且前線戰鬥正是緊張激烈,赫赫有名的大將曹文詔都戰死了,你這兒弄的哪門子歌舞表演?
只見山坡上正上演著一副壯觀場景:一對對騎兵,沿山路並肩奔馳往複,馬蹄踏出“遝遝遝”的聲響,手裡舉著五彩旗幟,隊形互相穿插,搞了一個大型“騎兵”團體舞。
山坡下的中軍大帳前,一群正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央搭了一個兩丈高的台子,台上坐在寬大軟緞椅上的,自然就是左良玉了。
艸……他在這兒興高采烈地觀看“團體操表演”。
坐在左良玉旁邊的,是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據士兵們說——那是左將軍剛娶的如夫人,也就是小妾。這場“大型山地團體騎兵舞”就是為了新夫人高興,才排練表演的。
徐讚怒火驟升……卻又啼笑皆非。
這是幹什麽?
西安前線軍情如火,你姓左的在這兒為取悅小妾搞歌舞慶祝,而且動用的是騎兵……你個王八蛋!
反覆按了幾次,才把火氣勉強壓下去。
然而接下來的事就更讓人憤怒了,徐讚讓士兵通報左良玉,就說洪大帥送來了緊急軍令,十萬火急。而左良玉的回答是:讓他等著,上午這一趟表演完了再說。
“……”
徐讚氣得說不出話來。
心裡有一萬匹“草泥馬”在奔騰。
……
焦急……憤怒……一直等到快中午了,山坡上的盛大“演出”這才宣告收場。
鑼鼓家夥彩旗馬隊……都各回本營。左良玉在濃妝豔的小妾陪同下前呼後擁回到中軍大帳內。
然後,有士兵告訴徐讚,“左將軍命你到大帳內進見,行三拜九叩禮。”
“什麽?”
徐讚登時把眼睛就瞪得象雞蛋大。
一股怒火直衝九霄。
眼前直冒金星。
三拜九叩……這是見皇帝才行的大禮,在古代是最講究禮法的,甚至朝廷還專門設置一個“禮部”來規范各級禮製,除了皇帝以外任何人敢以“皇禮”示人,那是要犯殺頭之罪的。
左良玉這是瘋了嗎?
他要一個上級派來的傳令官,向他行“三拜九叩”大禮,這是要宣布造反嗎?
你奶奶的……
好半天,徐讚才勉強把怒火給平複下來,壓製住破口大罵的衝動。
他黑著臉,對士兵說道:“你回去通報左將軍,這是洪大帥親擬的軍令,和朝廷兵馬總監軍高起潛一同下達的,讓左將軍做好接令準備。”
士兵咂了咂嘴,面露難色。
徐讚用嚴厲的聲音說道:“就這麽說,就說是我的原話。”
士兵轉身進去了。
徐讚整了整衣冠,做了做深呼吸,隻覺得滿腔的怒火直要噴泄而出。
他大踏步走進中軍大帳。
中軍帳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帳蓬,它比普通的民房還大得多,裡面設有內帳、外帳、旁帳,是一整套作戰指揮設施,甚至還能埋伏士兵。
左良玉斜著身子靠在帳內一張虎皮椅上。
他長著一副倭瓜似的大長臉,黑啦吧嘰的比郝搖旗也白淨不多少,看上去醜陋而粗糙,露著風霜之色。實際上這人從小是受苦人出身,無父無母,由叔父養大,為混口飯吃當兵吃糧,在遼東曾在曹文詔手下征戰,因為敢打敢拚不要命,積功才升的官。
說起來,他既沒有洪承疇那樣的文韜,又沒有曹文詔那樣的武略,之所以能夠飛黃騰達,原來就是——在烽火連天的亂世,你僥幸沒被敵人殺死,從屍體堆裡爬出來,又殺死了敵人,那麽剩者為王,一躍而登龍門。
屬於“戰爭暴發戶”。
此刻,左良玉斜靠在虎皮椅上,對於外面走進來的客人——參將徐讚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徐讚走過來,衝著洋洋不睬的左良玉躬身一揖, 拱手施禮,“卑職前左營參將徐讚,參見左將軍。”
他根本就沒行什麽“三拜九叩”,只是按照平常的禮節,按照下級見上級的禮儀行事。
旁邊有一個親兵隊長提醒他,“三叩首。”
徐讚一動不動,就象沒聽見。
隊長再次提醒,“向將軍三拜九叩。”
徐讚反而挺直了腰板。
他二目圓睜,朗聲說道:“末將只知道見皇帝的時候,才行三拜九叩之禮,我朝禮製規定清清楚楚,徐某不敢違背,敢問我現在是在參見皇帝麽?”
帳裡登時充滿了火氣。
旁邊站著的一排親兵們,全都朝著徐讚虎視眈眈。
一片緊張。
坐在龍椅上的左良玉,陰沉著臉,抬起眼皮瞅瞅徐讚,而徐讚正怒目而視,與他目光相接。
停滯了十余秒鍾。
氣氛緊張得似乎要爆炸。
左良玉的目光中慢慢凝聚起凶惡的神色,咧了咧鯰魚似的嘴巴,慢吞吞地說道:“媽啦個巴子,推出去,斬了。”
徐讚臉上毫無懼色。
他大聲說道:“左將軍,你斬了我,沒什麽,徐某敢跟你說這話,便沒把這顆腦袋放在心上,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可我要告訴你一句,洪大帥和高監軍不是吃素的,皇帝的旨意也不是玩笑,你要拚著被梟首示眾,滿門抄斬,那就這麽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