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常存即便心志再硬，面對這種情況，深更半夜時，有時也會萌生死志。

就當是為大炎盡忠，求不得前途，求一個忠臣的身後名，也好。

這是他從沒對人說起過的想法。

正因為如此，幾次下獄，都沒有讓他有所怨懟，起複之後，仍舊是殫精竭慮。

幸好天佑大炎。

一年多前，一個名叫“俠網”的東西出現。

皇帝終於英明起來。

其實皇帝一直都不傻，一直都能掌握著實權。

只是不了解下情，抓不住要害，幾次被大臣蒙騙後，徹底對大臣失去信任。

俠網出現就不同了，皇帝幾次出招，都命中要害。

他一度以為事情有所轉機。

可惜好景不長，皇宮生亂，皇帝再次沉寂下去。

即便最近有所振作，和俠網剛出現時相比，也是差了許多。

不過，無論如何，還是比繼位後那幾年要好上百倍。

至少現在對他是絕對信任。

軍餉足額發放，這是頭一回。

以前隻給他一道詔書，自行籌集。

為了皇上，他也要平滅亂賊，為大炎續上這口氣。

在他看來，江南還穩定，還有賦稅糧草，還遠遠不到亡國的邊緣。

只是內有賊寇，外有韃子，來回較力，大炎之前就像一顆爛牙，持續被搖晃，終有一天會掉下來。

而現在，才開始真正治療和補牙。

他希望能把壞牙修複，至少能夠多堅持一百年。

他不想做亡國之臣。

因此當他看到眼前那些成隊的民軍時，即便心有憐憫，還是硬下心腸，對左右道:“傳令下去，讓他們投降，降者不殺。”

這時，那位羽扇書生卻道:“督師，他們若是降了，又該如何安置?此處是西北之地，連年乾旱，有銀子都買不到糧食，僅有的軍糧，還是從常平倉裡擠出來的。”

“那依程先生之見?”

“殺，還要殺得乾淨。當然也可以讓他們先降，然後盡坑之。”羽扇書生看著臉白，心卻比那些黑大個們還黑。

孫常存歎了口氣。

以他的見識，何嘗不知道這是給大炎朝唯一續命的法子。

然而一直以來的文教都是“鼓勵生育，多子多福”，可笑的是，現在卻要靠多殺來能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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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師，不可心軟啊。”羽扇書生勸告道。

孫常存再看看手下們，只是他們也是躍躍欲試，毫無憐憫。

是了，多殺才能有功勞。

雖然賊寇首級不值錢，要幾十上百個才能換來一兩銀子，比韃子差遠了。

但是再少那也是行走的銀子啊，韃子是貴，但難殺。

“好吧。”孫常存點點頭，強行收起憐憫，畢竟他要做大炎朝的忠臣，而不是蟻民的救星。

…………

一刻鍾後，官兵進軍。

前鋒分成左中右三隊，每隊三百人。

中軍也分三隊，共一千人。

後軍是四隊，每隊五百人，共兩千人。

最精銳的正是前鋒。

個個都是身經數十戰，有著棉甲和皮甲，刀槍俱全，把總以上還有鐵甲。

隨著官軍的接近，民軍開始騷動起來。

雖然大家在莫名聲音下，排成十幾個方陣。

但如何殺敵，沒有幾個人明白。

大概就是街頭鬥毆的水平。

最關鍵的是，很多人手中就一根扁擔，或者木棒，甚至有許多人赤手空拳。

更不用說什麽甲胄。

你打人家五六下，傷不到對手，對手一槍捅過來，

你就得死。官軍走得很穩，可見訓練有素。

越走越近，這種直面死亡的壓力，讓許多民軍已經兩股戰戰，就要掉頭逃跑。

可是不知為何，一股力量約束了他們的身體！

“讓我走啊！”

他們在心底大喊，然而兩腿就是不聽從他們的使喚。

…………

聞人升看到這裡，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因為眼前的局面，明顯是民軍待宰的情勢。

你有幾萬人又如何，沒有刀槍甲胄，而對手雖然只有幾千，卻是武裝俱全。

如果真是十個打一個，赤手空拳的十人，還有可能打贏全副武裝的一個人，畢竟只要有四個人豁出命就行。

但幾千人就不同，他們可以列陣，可以輪流休息吃飯上廁所，輪流上陣。

能做到輪流上陣，輪流休息的，都是訓練有素。

而民軍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沒有訓練過。

進行輪換時，無人指揮，只會亂成一團。

聞人升感到詫異的就是這點，既然民軍聚集成團，也是待宰的局面，那趙涵就不會這樣做。

她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讓對方大將允許流民投降。

而在這時，趙涵也想到了，應該是老師出手了。

老師畢竟是個好人啊。

她這樣搖頭晃腦地想著。

下一刻，雙方接陣了。

一面倒的屠殺。

刀槍齊下，一排排倒下。

然而第一二排倒下後，就有人舉著他們的屍體，向著士兵們砸過來。

然後衝進隊列，用牙咬，用手抓，掛在對方身上，將對方撲倒。

這不是戰鬥，而是同歸於盡！

“他們，他們瘋了！”有位把總忍不住叫道。

他打過最彪悍的敵人，就是關外的韃子。

不過對方雖然彪悍，但是建立在機靈上的彪悍，能打贏的時候，會非常彪悍，寧死不退，直到把對手打崩潰。

發現不能贏或者是賠本買賣時，就會立刻撤走。

“這怎麽打?他們不會崩潰！”

“他們中邪了啊！”

“M的，該死，他們竟然死戰不退！”

官兵們慌了。

他們殺賊殺得爽，是因為剛剛逼近敵人就要逃跑，殺上一個，就有一堆人逃，最後他們就是追著後面砍。

往往他們隻死幾十人，就能殺死幾千人。

就像韃子殺他們一樣。

而現在，對方死幾百人，他們也要死幾十人。

對方是一錢不值的流民，而他們卻是訓練了至少半年以上的官兵。

這樣下去會輸！

有些中層軍官看明白了戰爭態勢。

而位於中軍的孫常存，同樣看出問題所在。

“派出中軍，從兩側向中間衝鋒，將敵人切割開來，把我的前鋒救回來，脫離與敵人的短兵相接。”他立刻命令道。

敵人悍不畏死，似乎是著魔了。

好在他聽說過，有些武功就能做到這種事情。

但是這種人有一個弱點:不能持久。

剛不易久。

沒人能保持這種狂熱太長時間。

名將就是名將。

立刻就能根據戰場變化，做出最及時的反應。

不管結果如何，他都要將精銳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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