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燭光，窗外細雨未歇──

　　諺語有雲，觀察人的最好機會，就是在他面對考驗的時候。

　　而這回面對凱拉的考驗，維克多繳交的答卷，是先眨眨眼睛，然後沉著坦蕩。

　　少年氣定神閑的模樣，彷佛剛才幾秒鍾只是幻覺，又或是被某種力量控制而失去記憶。

　　他儒雅隨和地:“晚上好，凱拉，你看起來比上次更美。”

　　噗哧……凱拉差點笑出聲來，演技確實是好，但這混蛋連台詞都懶得重新想！

　　狡猾有趣的小狐狸……倘若自己並非戲弄者，說不定都會相信他。

　　真是可惜！迷離的氣氛冰消瓦解，本來都作好準備，在少年撲上來的時候，讓他牢記女術士的威嚴。

　　攤開掌心暗藏的小型電球，一握將它捏散，凱拉回答:“混蛋，你倒是變化不小，可也大禍臨頭了知道嗎?”

　　坐起的維克多，在床上伸個懶腰，左手托腮語氣慵懶。

　　“吶，別嚇唬人哪！分析給你聽喲。

　　我的名字叫維克多.柯裡昂，十七歲。原籍貝爾鎮，平常諸國放浪，未婚。經營煉金工坊，熱心公益活動，每天晚上服務兩到六個小時。

　　不碰麻藥，酒僅止於淺嘗。

　　盡量早睡，每天睡足六個小時。睡前喜歡喝杯溫牛奶，然後做三十分鍾柔軟操。上床馬上熟睡，像嬰兒般一覺到天亮，決不把疲勞和壓力留到第二天。

　　身體狀態健康，醫生都說我很正常！向來與人為善，走到哪都有朋友。

　　您說這樣的人，能有甚麽大禍?”

　　女術士啞然失笑……明明比詠唱頭銜要來的緩和，敘述也算踏實，但不知道為什麽聽起來就是有揍少年的衝動。

　　纖手握拳，褐色大眼斜睨，“你這麽囂張?是不是沒把我女術士凱拉放在眼裡?”

　　兩手攤開，他欠身微躬，“開玩笑的，好久不見，真高興你身體健康，請務必指點迷津，讓我能躲避禍患。”

　　既然維克多示弱，凱拉也就松開握拳，不過還是沒有好聲氣，“我可幫不上傻瓜的忙，唯有傻瓜才會拿假預言去唬弄菲麗芭！現在被戳穿，是不至於死掉，但肯定會有‘驚喜’！”

　　女術士的話勾起少年的好奇，“怎麽回事?你怎麽知道我給了菲麗芭一個預言?”

　　“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但你要先告訴我，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麽是上古之血?”把腳放下椅子，她伸手撫平裙襬皺褶。

　　見凱拉正經起來，少年手指搓揉下巴，“希裡雅.菲奧娜.愛倫.瑞雅倫。

　　從精靈賢者勞拉.朵倫傳下來的上古血脈，擁有穿越時空的天賦，與生俱來的強大魔力。”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拿她來做預言?”食指連點，凱拉不高興的呵斥，“我知道你跟希裡很親近，互稱‘姐弟’，但這不是你拿她開玩笑的理由，希裡身上代表了太多東西，大陸半數國家的繼承權，強大神秘的血脈，意味任何與她扯上關系的人事物都會被放大檢視。”

　　……不是錯覺，這位女術士在關心自己，難道我最近顏值有上升?是所謂男大十八變，又或者練習時長滿兩年半，所以起飛的時候到了?

　　思緒飄到奇怪的地方，少年隨口回應，“稍微澄清，我認為‘兄妺’比較恰當，姐弟是她自以為，我可從沒叫過她姊姊。

　　再者預言與她相關，是因為那就是真相！我確定當三個條件都符合的時候，就是希裡回歸的時間。”

　　認為維克多還在硬撐，凱拉頓時被他氣笑，“哦！三個條件都符合，還真有自信，那你又知不知道，霍桑已經死了！”

　　“什麽！?怎麽可能?阿爾方斯.‘霍桑’.威利死了?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裝的很像嘛…不就在你講這個預言的三天前！

　　算你走的早，你要是再晚上半天，信不信菲麗芭會把你留下來，好好教會你什麽叫做誠實！

　　雖然不曉得你怎麽提前知道，比瑞達尼亞情報機關獲得消息還早，但是拿死人來當預言條件，你是怎麽想的?莫非以為這樣會增加可信度?……”

　　凱拉持續在碎碎念，維克多卻充耳不聞。

　　少年正沉浸在驚訝的情緒裡，那個狡猾的、智慧的霍桑，居然會死在他那個傻兒子手上，這幾乎毫無道理！但是隨便調查就能確認的情況，女術士不可能拿來欺騙自己。

　　換言之霍桑真的落幕了，要比預想提早很多，原本身體評估，老家夥還能再撐好幾年，沒想到他這麽俐落的撲街，等於劇情先知的卡榫少去一根。

　　悠悠歎息，“所以…現在已經是霍桑二世的時代……。”維克多低聲說道。

　　哪怕對少年的演技已經有極高評價，但他表現出的真摯，還是令女術士不禁開口詢問:“等等…你老實跟我說，事先真不知道霍桑死訊?”

　　他眉毛一軒，正氣凜然，“以我爺爺的名義發誓，凱拉，我跟菲麗芭談話的時候，真的不知道霍桑已經死去。”

　　動用到爺爺的名義，在中世紀可說是相當嚴重的承諾，事關先祖的榮耀，所以女術士選擇相信。

　　但如此一來，問題又回到原點，維克多假使是個先知，那預言該如何解釋?

　　雙手抱胸，凱拉喃喃自語，“嗯…撇開第一句，第二句泰莫利亞燃燒，隨便一座城市大火或動亂都解釋的通，甚至森林火災都可以，而第三句白狼蘇醒，又是指什麽?本來按照意外律，利維亞的傑洛特是最合理的，但他偏偏已經死去──”

　　“──復活了喲！”旁聽女術士自言自語，少年平靜的說道。

　　窗外的雨彷佛停歇一秒。

　　“虎！”的跳上床撲倒維克多，凱拉坐上他腹肌，雙手用力揪住他領口，“你剛才說什麽！?”

　　輕盈的重量，熟悉的泰山壓頂，少年回答:“白狼.利維亞的傑洛特，活的，幾個月前在凱爾莫罕被發現。特莉絲沒有告訴你嗎?她比我更早知道，我還是接到她通知才回到古堡。”

　　回想起在維吉瑪，幫特莉絲開的那次傳送，凱拉梅茲瞬間全部想通，原來那個時候她就是要去凱爾莫罕找傑洛特，而她卻任由自己誤會。簡直可惡至極！梅莉葛德那個蕩婦，就這樣對待她忠誠的朋友?

　　放開維克多領口，凱拉越想越氣，忍不住恨恨的用力連坐兩下。而從她的反應維克多就能猜到，特莉絲果然是獵魔士的朋友，對傑洛特一往情深，什麽都沒跟女術士群體說。

　　發完脾氣，凱拉平靜下來，立刻就發現盲點，“不對，那你果然還是在胡扯！第一句還能推說不知道，那第三句你怎麽解釋?白狼兩個月前已經蘇醒，你明明早知道傑洛特復活！”

　　她講話的時候，泰山巍巍起伏，風景秀麗。

　　果然“預言”的宿命就是被誤解。伸手揉揉鼻子，少年承認喜歡在這個角度與凱拉說話。

　　“傑洛特失憶了，記不起任何人，特莉絲就是去治療他的。預言中講的蘇醒，本來就不是指他復活，而是說他恢復記憶。”

　　睫毛撲閃幾下，她的小手緩慢卻堅定的再次揪住他領口，“等一下，所以你知道預言的正確解釋?”

　　少年回答的理直氣壯:“當然！別把我當成馬戲團那種摩擦水晶球，十克朗問三個問題，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的神棍！預言就是我(按照事實)編出來的，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意思！”

　　“你知道！?那為什麽不跟菲麗芭講清楚！”

　　“沒人問我啊！他們說想聽預言，我就給他們預言。”

　　凱拉氣極反笑。

　　“很好，那我不要聽預言，我要聽你的詳解！”

　　“沒問題。等諾維格瑞的霍桑死掉、泰莫利亞毀滅、傑洛特的記憶恢復，就是希裡回家的時候！”

　　松開維克多領口，凱拉徑直把手伸到腰際，摸出黃銅指虎熟練地套上。

　　“嘿！親愛的女士，你想幹什麽?”維克多連忙出聲阻止，他可不會認為凱拉是在開玩笑。

　　女術士說要打人，那就是真要打人，就像傑洛特無數次被葉奈法痛打一樣。

　　她揮舞著指虎，“第一句跟第三句也就算了，泰莫利亞毀滅！?

　　我原諒你戲耍菲麗芭，但你居然敢糊弄我?

　　北方四國最強的存在，又有我跟特莉絲輔助，滅國！?虧你講得出口，你肯定忘記身在弗爾泰斯特的領土，我得幫你長長記性！”

　　“女士，請你聽我解釋，我保證沒有開玩笑，這的確是在藍山的凱爾莫罕中，我告訴維瑟米爾還有獵魔士雷歐的原話。

　　至於後來到瑞達尼亞，菲麗芭要的是預言，所以我按照原話編一個給她，接著拉多維德也問預言，我也給他，他們聽完都覺得自己很懂，沒有人問我的看法。

　　你是第一個直接向我要詳解的人，所以我實話實說告訴你答案，你不該為此憤怒！就是因為曉得講‘毀滅’沒人相信，所以才用‘燃燒’修飾，我沒有言語欺騙，別人誤解也不能歸咎於我。”

　　深吸口氣，女術士冷冷問道，“那你告訴我，泰莫利亞是怎麽滅亡的?”

　　“不知道！北方第一強國是怎麽滅亡，我真的不知道！但是看到的結果就是這樣！”

　　懸停半空，黃銅指虎寒光閃爍，幾番蠢蠢欲動，但終究沒有落下。

　　過了好一會兒，她放下手，“聽起來是沒什麽前後矛盾，但我要提前警告你。威克！

　　你倘若騙我，被我發現你騙我，我保證會很生氣、很生氣！那時可不是一個普通的‘驚喜’可以解決，所以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最好現在就說清楚！”

　　──不知不覺，窗外細雨停歇。

　　“美麗的凱拉，聰明如你想必能夠明白，先知是有所局限的，我最多把看到的畫面通知你，但能不能阻止悲劇發生，是你們的責任。”

　　確認凱拉點頭認可，維克多繼續說道:“再來我畢竟是個外鄉人，對大陸諸國都不負有任何義務，所以作為交換，我也有事情想請你幫助！”

　　這是維克多第二次向凱拉提出互助的請求，上回女術士用嘲弄結束對話，她後來為此有些遺憾，錯過都瓦克因的成長史。而這回少年提出的籌碼，顯然又比之前要豐盛許多。

　　考慮片刻，她頷首示意:“可以，說說看，我能幫你什麽?”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月前有批強盜侵入凱爾莫罕，搶走青草試煉的配方，以及我的某些假設猜想，他們很可能用來創造新的怪物……”

　　……

　　拉.瓦雷第城堡以南，細雨不停，維吉瑪近郊山洞中，蒙面歹徒屍橫遍野。

　　舞動鋼劍解決掉喪屍犬，身上僅少許擦傷，大步走向最後頭目，傑洛特滑步切開壞蛋的肋下，讓他撲地倒在血泊當中。

　　如果維克多也在，興許能從露在外面手臂上的火蜥蜴紋身，認出他是曾經下水道帶路的“紅狗”。

　　是的，就在今夜，火蜥蜴幫的超新星幫眾紅狗，公羊幫“黑狗”畢生宿敵，曾經以一己之力同時對抗蝙蝠俠與貓女的惡棍，就這樣殞落在山洞之中。

　　看似輕松結束的戰鬥，過程其實相當激烈，“喪屍犬”這種奇特的怪物，獵魔士確信過去從沒碰過。

　　而關於凱爾莫罕強盜案，現在白狼的心中，火蜥蜴幫也涉有重大嫌疑，不僅只是喪屍犬的緣故，還因為想起在凱爾莫罕， 他看過類似的火蜥蜴紋身。

　　收劍入鞘，傑洛特來到旁邊，要保護的兩人都平安無事，他們分別是草藥師“阿比蓋爾”，還有小男孩“亞汶”。

　　“你還好吧?”注意到獵魔士的傷勢，草藥師連忙取出藥膏為他敷上。

　　任阿比蓋爾施為，傑洛特和藹的摸摸亞汶的頭。

　　今晚他出現在這個山洞，就是因為小男孩被人誘拐，沿途追蹤線索而來。

　　關於亞汶的來歷，是不久前雨夜在路上偶遇，當時他正被幽冥犬所追逐。而救下他之後，他展露出通靈異象，浮在空中朗誦“伊絲琳預言”，是以傑洛特將亞汶帶到附近，讓研究藥草的阿比蓋爾暫時收養。

　　這幾天，他在村落外的探查有很大進展，原本為爭取“進城許可”所做的任務，卻因為獵魔士敏銳的感官與冷靜的判斷，深掘出背後駭人的故事。

　　教士指定給他，值得尊敬的村民們，一個下毒殺兄，一個是走私販犢，原本還有另一個慣性牆煎的，不過他去年死於溺水。

　　總之如果這些人都能算是模范，那村莊長期遭到幽冥犬惡意糾纏，篤定算不上無辜。

　　傑洛特準備明後天，結束城外的調查，就向永恆之火傳教士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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