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晦暗，洛水滔滔。

　　白豹城裡燈火通明、人聲沸天，闔城將士都飛奔往望北城門增援。

　　武英望著城樓上的火光，咬了牙笑道:“再來兩波，咱們就衝進他們的盲區了。”

　　“咱們衝到這來，後面掩護的弟兄們卻在神機弩的射程裡，”狄青撕下一片前袍裹住血流不止的手臂，憂心道，“沒了後軍的掩護，雲梯用不上，只怕這城一時半會兒攻不下來。”

　　武英身上中了幾箭、好在無傷大礙，待到四下一望、見前鋒部隊的弟兄已倒了上百人，負傷者更眾，忍不住爆出幾句粗口。

　　正當此時，卻見白豹城後山上火光四起，呼喊聲如雷般傳來，武英見狀仰天大笑，轉頭高呼:“弟兄們，跟我衝！”

　　...

　　白豹城守軍正全力防備著北門敵軍，待到察覺後方聲勢更甚回頭支援時，才見敵軍竟已呈合圍之勢攏住了白豹城——方知為時晚矣。

　　任福麾下另三名大將從東、西、南三面守備空虛處攻入城來，暗紅的宋軍大旗插上城樓，宣告著白豹城的淪陷。

　　西夏軍隊見狀都無心再戰，從後方不可遏製地潰散開去，守城的士兵分了神，被雲梯上跳下的宋軍一刀刺透了胸膛，臨死前正好瞧見東邊山頭間有朝霞漸漸蔓延開來。

　　——天破曉了。

　　武英一部歷經方才生死之間的憋屈，此時逆風翻盤、不由得都殺紅了眼;西夏人哪裡擋得住這些瘋魔了的宋軍，隻得且戰且退、丟盔棄甲躲進了地窖中。

　　狄青清理完殘兵敗將追上大隊時，武英正好將手中火把扔進地窖，複而蓋上石板窖門獰笑兩聲;片刻之後，地窖的石板之下哀嚎慘叫聲起此彼伏，那聲音隔著地面傳來有些發悶、卻又死死地抓住人的心臟，仿佛是從修羅煉獄之下傳來的一般。

　　武英回過頭來，見狄青靠在木柱邊低著頭、雙唇緊抿、面色發白，忍不住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在這戰場上，乾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勾當;對敵人仁慈，那就是對自己的弟兄殘忍。”

　　狄青聞言茫茫然抬起頭，卻見武英斂了痞氣，鄭重其事道:“要想在這戰場上活下去，你就得早些明白這道理。”

　　...

　　任福進城和前鋒一隊匯合時，武英一部已將數十個地窖都燒成了磚窯，慘叫聲漸漸平息下去，濃煙卻愈發彌漫起來，滿城裡腐臭和焦香混淆著，教人聞之作嘔。

　　“粗略算了算，殺了三百多個西夏人，活捉了十來個文官，繳獲牲畜七千多匹。”武英樂呵呵地走上前去，稟道，“這數隻少不多。”

　　“這回打得夠漂亮，跑不了你的頭功。”任福對聞言頗為滿意，伸手要拍他雙肩以示鼓勵，卻見他全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又將手收了回去。

　　武英卻不惦記什麽頭功，隻湊近些低聲道:“這小子真不錯，你弄來給我當副將，更漂亮的還在後頭呢！”

　　任福聞言不置可否，上前拍了拍狄青的肩，稱讚道:“好小子，難怪尹洙看重你。”

　　卯正時分，武英親自放了最後一把火，將西夏經營了七年的軍事據點付諸一炬，濃煙衝天而起，大有遮雲蔽日之勢。

　　火光之中隱隱得見白豹城的所有寨堡樓台被盡數搗毀，成群的牲畜被前軍驅趕著翻越山梁、送歸大夏境內，張衷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武巡檢可真舍得，好好的一座城都給燒空了，嘖，這依山傍水的好位置、要是能給了我，倒比楓林寨更美些。”

　　“要是給了你，這白豹城分分鍾就被宋夏的鐵騎踏平了。”李宜忍不住揶揄道。

　　“那是你沒看見我剛才有多威風，比我高出半個頭的西夏人，看見了沒?被我一刀就了結了。”

　　說話間狄青趕來搭上二人的肩，笑道:“別閑話了，跟上大隊去，西夏人看見濃煙就要追來了。”

　　大軍維持著前進時的部署，不過前後調了個個兒，武英並狄青一部由前鋒轉作後衛，掩護著大軍撤退。

　　一行人還未走出二十裡，張衷便聽得身後隱隱有人聲，武英也聽見了身後動靜、忙下令列陣迎敵，等不多時，果真見黨項人馬急急追來。

　　武英一部正是殺得酣暢淋漓、士氣高漲之時，見狀舉著長槍殺將而出，人人皆是以一敵三的姿態。

　　西夏人料定大戰方休、宋軍體力不支，也不顧排兵便氣勢洶洶衝來，不想被嚴陣以待的宋兵乾得人仰馬翻——前頭盾牌軍一攔，後頭箭雨鋪天蓋地而來;待到熬過這一頭，又有殺紅眼的將士持槍衝鋒而出，叫人擋無可擋。

　　張衷往日大多是當個幌子引誘引誘敵人，今日見這些個西夏人一個比一個慫包，也放開手腳地拿下好幾個人來。

　　待到擄掠了軍械盔甲， 武英照樣放了一把火將戰場收拾了。

　　張衷嘴角抽搐了兩下，低聲道:“這武巡檢是祝融轉世吧?這麽愛放火燒東西...”

　　李宜無心搭理他，只看著漸漸而起的濃煙出神。

　　——這樣燒了是爽快，就不怕這濃煙把西夏人引來嗎?

　　還是說，武巡檢是故意要將西夏人引來?

　　...

　　大軍走了半個時辰、行至一片開闊處便停隊修整，此番原是急行而來，並無糧草隨軍，好在白豹城擄掠一番、得了乾肉饢餅眾多，眾人就著山泉奶酒吃將起來。

　　諸將士歷經這一番惡戰，此時開懷海吃暢飲，正是說不出的痛快，狄青飲了兩捧山泉水，整個人登時清明許多，忍不住問武英:“到柔遠寨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將軍為何下令在這休整?”

　　武英狡黠一笑:“來都來了，當然要把該拿的都拿走。”

　　...

　　卻說西夏援軍一路尋著濃煙追來，不過半日的功夫就瞧見前方溝壑裡滿地的殘羹酒囊，西夏人一時士氣大振，忙整頓行列再往前行軍;不出五裡，果真有千余宋人列陣以待。

　　為首的將領還來不及得意，但聽四面高山峽谷中喊聲四起，回聲一和竟似有數萬之眾。

　　——中計了！